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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三天,御书房里还是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龙涎香和小禄子天天来熏的艾草,闻起来古怪又让人心里发闷。萧煜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扶手上雕刻的龙纹。案上放着刚呈上的奏折,说的是漕运的事,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偏殿的方向瞟。
谢景澜的尸体还停在那儿,就躺在那张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小禄子说该入殓了,天开始热了,再放下去...他没让小禄子说完,抓起镇纸就砸了过去。幸好小禄子躲得快,镇纸砸在门上,留下个白印子。
"陛下,该喝药了。"小禄子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萧煜没回头,声音有点哑:"放那儿吧。"
小禄子把药碗放在案边,汤勺碰着碗沿,发出轻微的叮当声。"陛下,户部尚书还在外面候着,关于江南盐税的事..."
"让他等着。"
"可...钦天监说了,今日午时是入殓的吉时..."
"朕说了,让他等着!"萧煜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墨水瓶晃了晃,洒出几滴墨汁,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小小的黑点。
小禄子不敢再说了,低着头退了出去。御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外面偶尔传来的太监们走动的细碎脚步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萧煜慢慢站起身,脚步有点沉,像灌了铅。他一步步走向偏殿,每走一步,胸口就闷得更厉害一点。
偏殿的门没关严,留着条缝。里面黑漆漆的,一股浓重的药味和...别的什么味道飘出来。萧煜的手抖了一下,才轻轻推开那扇门。
谢景澜就躺在里面,身上盖着明黄色的被子,那是他特意让人找来的,以前父皇赏赐给谢景澜的,谢景澜一直没舍得用,收在箱子底下蒙尘。现在盖在他身上,倒像是睡着了一样。
萧煜走到床边,站了很久。他不敢靠得太近,怕看到那些伤口,怕闻到那股散不去的血腥味。可又忍不住,眼睛一直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看。
谢景澜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睫毛这么长?萧煜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指尖快碰到的时候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怕。
怕这个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地看着自己,然后捏着自己的下巴说:"陛下又在想什么不该想的?"
"谢景澜..."萧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你说过要看着朕亲政的,你说过要教朕怎么当一个好皇帝的..."
"你说话不算数。"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他赶紧别过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可视线往旁边一扫,就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东西。
那是个小小的木匣子,看起来很旧了,边角都磨得发亮。萧煜认得这个匣子,是谢景澜一直放在书房的,总是锁着。以前他还偷偷猜测过里面放着什么秘密,是不是和太皇太后的死有关,是不是藏着谋逆的证据。
现在这匣子就这么打开着,放在那里。
萧煜走过去,往匣子里看了一眼。心猛地一跳。
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只有几件小孩子的玩意儿,一个掉了耳朵的布老虎,几枚磨得光滑的石子,还有...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发脆,显然有些年头了。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几个字:吾儿亲启。
萧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认出这笔迹,是...是他母后的。
他拿起那封信,信纸很轻,拿在手里却像有千斤重。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打开。
"吾儿萧煜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已长大成人。有些事,本该由为娘亲口告诉你,可...娘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萧煜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继续往下看。
"景阳宫之变,非太后所为,亦非谢将军之意。实乃你父皇...疑心太重,恐外戚专权,欲除谢家而后快。为娘不愿见忠良蒙冤,更不愿见你日后孤立无援,只能以死相谏..."
"谢将军乃国之栋梁,忠心耿耿,昔年曾允为娘,定会护你周全,助你亲政。他性情耿直,不善言辞,却有一颗赤诚之心。他日若对你有所严厉,皆是为你好..."
"匣中物,是你三岁时玩过的玩意儿,谢将军一直替你收着。那布老虎,还是他亲手缝的,针脚粗糙,你莫要笑话..."
萧煜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假的。父皇不是被害的,母后不是被谢景澜害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父皇自己疑神疑鬼造成的!而谢景澜...那个总是板着脸,动不动就训他的男人,竟然默默地守护了他这么多年!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缠着谢景澜,让他讲故事,让他给自己做玩具。谢景澜嘴上说着"陛下该好好学习,不该玩物丧志",却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给他带宫外的糖糕,会笨拙地给他缝布老虎...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宗室逼宫,谢景澜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走进来,把他护在身后。那时候的谢景澜,明明身上受了伤,却还是对他说:"陛下,别怕。"
他想起三个月前,谢景澜平定叛乱回来,一身尘土,满眼疲惫,却还是笑着对他说:"老臣回来了。"
原来...原来自己一直都活在他的保护之下。而自己呢?却一次次地怀疑他,提防他,甚至...甚至在他临死前,还想着他是不是要谋逆!
"谢景澜...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萧煜趴在床边,眼泪浸湿了被角。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小禄子的声音:"陛下,时辰到了..."
萧煜慢慢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他抹了一把脸,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传旨。"他站起身,声音虽然还有点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摄政王谢景澜,护国有功,忠心耿耿,追封为宣王,以帝礼下葬。"
"太后...贬为庶人,永世囚于冷宫。"
"宗室中参与谋逆者,尽数诛杀,家产抄没。"
小禄子愣了一下,赶紧跪下磕头:"奴才遵旨!"
萧煜看着床上的谢景澜,轻轻叹了口气:"谢景澜,你放心,我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我会守住这江山,守住你用命换来的一切。"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谢景澜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颤。
"等我。"他低声说,"等我把这一切都安顿好,我就...我就去看你。"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偏殿。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就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了。他是大梁的皇帝,萧煜。
他要一个人,扛起这万里江山。
\[未完待续\]御书房的檀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缠上明黄纱帐便散了。萧煜执笔的手悬在诏书上方,狼毫滴下的墨珠在宣纸上晕开第三朵墨花时,殿外突然传来金柝坠地的脆响。
"报——"禁卫军统领撞开殿门,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城西乱葬岗发现三十具孩童尸体,皆是...皆是谢王府旧部的家眷!"
狼毫啪嗒坠地。萧煜猛地起身,腰间玉带崩开玉扣,"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查出是谁干的!"
"陛下..."小禄子捧着染血的布老虎从偏殿疾步出来,牙齿打颤,"方才入殓时...在谢将军袖中发现的。"
布老虎缺了只耳朵的地方露出半截黄纸,墨迹已洇开,依稀可见"江南...盐引...百万..."几个字。萧煜指尖刚触到那粗糙针脚,殿外突然传来更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在殿外自刎了!"
檐角铁马突然无风自鸣,萧煜抬头望向偏殿方向,谢景澜盖着的明黄锦被不知何时滑落了一角,露出腕间那道深可见骨的旧疤——那是十五岁那年为护他挡下刺客留下的。檀香冷了,血腥味却愈发浓重,像要从金砖地缝里渗出来。
小禄子突然指着龙椅失声尖叫:"陛下!龙椅上!"
明黄的椅垫不知何时被人用利刃划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针脚,针脚间赫然绣着个"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