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的血溅在萧煜脸上时,正有一缕晨光从密室门缝钻进来。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明黄的龙袍上,混着谢景澜的血洇出更大的红团。萧煜低头看着怀里一动不动的人,耳后那个朱砂印记被血糊了一半,像极了那年上元节放的荷花灯,在冰面上明明灭灭地飘远。
"将军留了后手!"林战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半截话混着血沫子涌出来。萧煜感觉掌心被塞进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低头看见半块虎符正硌着谢景澜的血书。外面的厮杀声突然变了调,原本清脆的兵器相撞声里混进闷响,像是有人用布裹着刀在砍肉。
"陛下!"统领扑过来挡在萧煜身前,背后插着支羽箭,"快从密道走!"
萧煜没动。他的手指正沿着谢景澜心口那道最深的伤口边缘摸索,指尖能感觉到肋骨断裂的错位感。三个月前谢景澜替他挡下那杯毒酒时,胸膛也是这样剧烈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去那口黑色的液体。当时他吓得浑身发抖,只知道死死攥着对方的衣袖,却没看清那人耳后还有这么个印记。
"那年宫宴刺客,是他替你挡了毒针..."母后的信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太阳穴。萧煜突然想起自己十五岁生辰,谢景澜送了柄通体乌黑的匕首,说是西域玄铁打造,削铁如泥。他当时还以为是摄政王怕自己不听话,特意送把刀来杀人灭口。
"陛下!"统领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了哭腔,"老奴断后!"
萧煜终于抬起头。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昙花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顺着门窗缝隙钻进来,和血腥味搅在一起让人发晕。他想起谢景澜总爱在书房插昙花,说这花虽只开一夜,却比任何花都有风骨。当时他还在心里撇嘴,觉得权臣就是矫情,喜欢这些短命玩意儿。
"传旨。"萧煜的声音很哑,像是喉咙里塞了团破布。
统领愣住了:"陛下..."
"废江南盐引,抄没盐商家产。"萧煜慢慢站起身,龙袍下摆拖在地上,沾了血的布料发出黏腻的声响,"着大理寺即刻彻查盐引案,所有涉案人等,斩立决。"
院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玄甲骑兵似乎占了上风。但萧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射向林战的那一箭太快太准,绝不是普通刺客能有的身手。谢景澜说过,朝堂上最危险的从不是明晃晃的刀,而是藏在暗处的箭。
"还有。"萧煜低头理了理衣襟,把半块虎符塞进袖袋,"朕要御驾亲征江南。"
统领扑通一声跪下,额头像捣蒜似的磕着青砖地:"陛下三思!江南水网密布,盐商盘踞多年,您万金之躯岂能涉险!"
萧煜没说话,只是弯腰替谢景澜理了理散乱的衣领。那人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把小扇子,以前他总爱趁谢景澜批阅奏折时偷偷数,数到第七根就会被发现,然后被对方捏着下巴转过去:"陛下又走神了?"
"君无戏言。"萧煜轻轻按了按谢景澜的眼皮,让那双眼彻底闭上。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偷偷看谢景澜,对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不是权臣有什么通天本事,而是那个人的注意力,从来就没离开过他身上。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平息,有亲兵进来禀报,说刺客已经尽数伏诛。萧煜点点头,让人取来干净的白布,亲自把谢景澜裹起来。布帛碰到伤口时,他清楚地感觉到手指下传来一丝极轻微的颤动,但再细摸又什么都没有了。
"把将军的遗体好生收敛。"萧煜站起身,龙袍上的血迹已经半干,暗红色的斑块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按亲王礼备丧,等朕从江南回来,亲自送将军下葬。"
统领还想说什么,却被萧煜眼神里的寒意冻住。那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会躲在龙椅后面发抖的小皇帝了,此刻的萧煜站在晨光里,周身散发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倒有几分谢景澜平日里的模样。
"陛下..."小禄子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手里捧着件干净的常服,眼圈红肿得像核桃,"该换衣服了。"
萧煜接过衣服,却没立刻换上。他走到窗台下,看着那盆开得正艳的昙花。花瓣上沾着几滴露水,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他伸手碰了碰花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谢景澜的手,总是带着洗不掉的墨香和淡淡的药味。
"这花谁送来的?"萧煜突然问。
小禄子愣了愣:"回陛下,是...是前儿个皇后娘娘宫里送来的,说这品种稀有,特意..."
皇后的名字像根针,猛地扎进萧煜心里。谢婉仪临死前捏着的那张纸条还在他袖袋里,"江南盐引,百万两,谢"这几个字写得娟秀工整,和她平日里温婉贤淑的模样完全对上。可谢景澜留下的《江山策》里明明写着"后宫不得干政",还特意用红笔标了句"外戚专权,国之大忌"。
"皇后的后事办得怎么样了?"萧煜转身,接过小禄子递来的布巾擦手。
"回...回陛下,按贵妃礼暂厝偏殿..."
"改为庶人礼。"萧煜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冰,"罪妇谢氏,秽乱宫闱,意图谋逆,不配入皇家陵寝。"
小禄子吓得跪下了,连统领都惊讶地抬起头。谁都知道皇后是谢景澜的侄女,废后礼等于打摄政王家的脸。可现在谢景澜尸骨未寒,萧煜就急着撇清关系...
"怎么?"萧煜挑眉,这个动作学得十足十。以前谢景澜每次不耐烦,就会这样挑一下左眉,然后用指节敲着桌面:"陛下有何见解?"
统领慌忙低下头:"臣...臣遵旨。"
萧煜走到院子里,玄甲骑兵正在清理战场。黑衣人的尸首被摞在一起,露出的手腕上都有个青蛇纹身。他想起谢景澜书房里那幅《百蛇图》,当时还笑对方堂堂大将军竟喜欢这种阴邪东西,现在才明白那可能是某种暗号。
"林副将的遗体..."萧煜顿了顿,改口道,"林将军的遗体,按二品武官礼送回其家乡安葬,其家属朕会亲自抚恤。"
幸存的玄甲兵突然齐刷刷跪下,甲胄碰撞声震得地面发颤。为首的百户哽咽道:"谢陛下隆恩!"
萧煜没再说什么,只是朝马车走去。江南的事情必须尽快查清,谢景澜留下的那半块虎符,还有林战没说完的话,都像钩子一样挠着他的心。他总觉得谢景澜没死,那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在他生病时偷偷守在床边的男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马车缓缓驶动时,萧煜撩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偏僻的宅院在晨光中像只蛰伏的巨兽,院墙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他突然想起昨夜谢景澜拉着他躲进密室时,手心里全是汗。平时那个连射箭都稳如磐石的人,当时竟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陛下,要先回行宫吗?"车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煜摇摇头:"去码头,朕要立刻南下。"
他从袖袋里掏出那半块虎符,上面刻着的"镇北"二字已经被血水浸得模糊。谢景澜统领的镇北军向来只听虎符调遣,现在有了这半块虎符,至少在江南能调动一部分兵力。只是不知道另一半虎符藏在盐运司哪个暗格里...
马车突然猛地一震,像是碾到了什么东西。萧煜猝不及防撞在车壁上,额头磕出个包。他正要发火,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笛声。那调子很简单,是他小时候谢景澜教他吹的《驱邪谣》,说是能赶走噩梦。
"停车!"萧煜掀开车帘跳下去,顾不得君臣仪态在街上狂奔。笛声是从街角茶馆传来的,他冲进去时,正看见个穿青色长衫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那人腰间挂着个玉佩,形状像只小老虎,尾巴处缺了一角。
萧煜心脏狂跳起来,那是他十二岁时送给谢景澜的生日礼物,当时还得意洋洋地说:"等朕亲政了,就给将军换个金的!"
他冲上二楼,雅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台上放着杯温热的茶,旁边压着张纸条。萧煜拿起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江南水凉,陛下多带件棉衣。"
字迹苍劲有力,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尾巴处特意用朱砂点了个红点。萧煜突然想起谢景澜耳后的那个印记,原来不是什么毒针留下的疤痕,而是当年自己偷偷画上去的小虎尾巴。
"谢景澜..."萧煜捂住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他知道那个人肯定就在附近,说不定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他傻笑。这个认知让他又气又笑,眼泪掉得更凶了。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萧煜探头一看,是小禄子带着禁军追来了。他慌忙把纸条塞进口袋,用袖子擦干脸。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谢景澜既然选择诈死,肯定有他的道理。
"陛下!您没事吧?"小禄子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看见萧煜站在窗前,脸色苍白得吓人。
萧煜摇摇头,指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方才看见个可疑人物,跟丢了。"
小禄子连忙吩咐禁军去追,又扶着萧煜下楼:"陛下龙体要紧,还是先回行宫歇息吧,江南那边..."
"不必了。"萧煜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备船,朕要立刻启程。"
坐在前往码头的马车上,萧煜悄悄摩挲着口袋里的纸条。纸上的朱砂印记被体温焐得发烫,像那个人总是热烘烘的手掌。他想起昨夜在密室里,自己从背后抱住谢景澜时,那人身体瞬间的僵硬,还有那句带着叹息的"君臣有别"。
现在想来,当时谢景澜的声音里哪有什么冰冷,分明全是舍不得。萧煜忍不住笑出声,引得前面赶车的车夫都回头看了一眼。他掏出那半块虎符,贴在脸颊上蹭了蹭。冰凉的金属带着奇异的暖意,像是谢景澜正在轻轻抚摸他的脸。
"谢景澜,"萧煜对着虎符轻声说,"你欠朕的,可得好好还。"
江南的盐引案,后宫的蹊跷死亡,还有那些手腕上纹着青蛇的刺客...萧煜把这些线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越来越觉得背后有只大手在操纵一切。谢景澜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假死脱身。
"陛下,码头到了。"车夫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萧煜收起虎符,整理了一下衣襟。阳光照在江面上,粼粼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码头上停着艘巨大的官船,龙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他踩着跳板上船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像极了谢景澜无奈时的声音。
萧煜脚步一顿,猛地回头。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帝王。但他清楚地看见,码头对面的茶馆二楼,有个青色身影一闪而过,腰间那只缺角的玉老虎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船缓缓离岸时,萧煜站在甲板上,望着越来越小的码头。他知道谢景澜一定就在附近,说不定正坐在哪艘不起眼的小船上跟着他。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连带着江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陛下,起风了,回舱吧。"小禄子拿来件披风,小心翼翼地给他披上。
萧煜点点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岸边。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熟悉的身影,他才转身回舱。船舱里已经摆好了地图,江南各州府的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盐运司在扬州,林战说虎符在库房暗格...
萧煜的手指落在扬州的位置上,那里刚好有个朱砂标记,和谢景澜耳后那个印记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江山策》里关于江南盐税的批注:"盐铁官营,利在千秋,然需先除内鬼。"当时他还不明白什么内鬼,现在看来,这只内鬼恐怕就在自己身边。
夜色降临时,船行至江心。萧煜站在甲板上,望着水中跳动的月光。他想起小时候谢景澜教他游泳,故意把他往深水区推,等他吓得哇哇大哭才把他捞上来,然后板着脸说:"身为帝王,不能怕水,更不能怕死。"
当时他恨得牙痒痒,现在却觉得眼眶发热。谢景澜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却一直像个傻子似的疑神疑鬼。如果这次能平安回京城,他一定要...
萧煜突然握紧拳头。他一定要让谢景澜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躲在别人身后的小皇帝了。这次江南之行,他要亲手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揪出来,为林战报仇,也为谢景澜扫清所有障碍。
"陛下,夜深了。"小禄子端来碗姜汤,热气腾腾的,"喝了暖暖身子。"
萧煜接过碗,刚喝了一口,突然听见舱外传来几声水响。他警觉地放下碗,拔出腰间的匕首——正是谢景澜送他的那柄玄铁匕首。舱门被猛地撞开,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保护陛下!"小禄子扑过来挡在萧煜身前,后背立刻挨了一刀。
萧煜挥刀格挡,却被黑衣人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几步。这些人的身手比白天那些刺客高出太多,显然是精英中的精英。他想起谢景澜说过的话:"遇到打不过的敌人,先跑,活着才有机会报仇。"
可船上到处都是黑衣人,根本没地方跑。萧煜背靠着栏杆,匕首横在胸前。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双倔强的眼睛。他想起谢景澜在密室里倒下时的样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力量。
"想动朕?"萧煜冷笑一声,语气像极了某个权臣,"先问问朕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黑衣人对视一眼,突然齐齐往前扑。萧煜咬紧牙关,使出谢景澜教他的招式,匕首划破夜空,带起一串血珠。但对方人太多,他很快被逼到栏杆边,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调子和《驱邪谣》一模一样。黑衣人脸色大变,对视一眼后竟齐刷刷地跳江逃走,转眼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萧煜扶着栏杆喘气,手心全是汗。他知道是谁来了,那个口口声声说君臣有别的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偷偷跟了过来。
"谢景澜,"萧煜对着漆黑的江面轻声说,"你要是敢再不出来,朕就把你藏的那半块虎符扔江里。"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带着点无奈和宠溺:"陛下又威胁臣。"
萧煜猛地转身,月光下,谢景澜穿着身夜行衣,脸上还带着道未愈合的伤疤,正靠在舱门边上看着他。那人脚下躺着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显然是刚解决完其他刺客。
"你..."萧煜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质问他为什么装死,还是该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谢景澜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碰他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臣..."
萧煜却突然扑过去抱住他,把脸埋在对方胸口。夜行衣上全是江风和血腥味,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谢景澜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抬手轻轻抱住他的背。
"以后不许再装死了。"萧煜闷闷地说,声音带着哭腔。
谢景澜低低地嗯了一声,下巴抵在他发顶:"好。"
月光洒在甲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江面上,几点渔火明灭不定,像极了那年宫宴上,谢景澜替他挡下毒针后,自己偷偷抹掉的眼泪。
谢景澜的手掌贴着萧煜后心,掌心的薄茧摩挲过衣料下微颤的脊背。江风卷着水汽扑上甲板,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吹得晃动,像极了那年上元节被孩童失手碰倒的走马灯。
"臣这身夜行衣沾了血腥气。"谢景澜的声音贴着萧煜耳尖,温热气息混着淡淡的药味,"陛下不嫌脏么?"
萧煜在他怀里闷哼一声,手指攥紧对方腰间玉带:"比起某些装死的骗子,血腥气可干净多了。"话音未落就被人捏着后颈提起来,对上双含笑的眼睛。月光在谢景澜眼尾那道新添的疤上流淌,倒比平日那副冷峻模样多了几分鲜活气。
"先松手。"萧煜别过脸,却感觉手腕被轻轻握住。谢景澜的拇指摩挲着他掌心里的薄茧——那是三个月前练箭时磨出来的,当时这位大将军还板着脸说"陛下握弓姿势不对",转手就用绸布给他缠了三层护腕。
"小禄子还在外面。"萧煜挣了挣没挣开,反而被对方顺势揽住腰往船舱里带。舱门"咔嗒"落锁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谢景澜的手始终没松开他的腰,指尖偶尔擦过腰侧痒肉,引得他猛地一颤。
"江南盐运司有我的人。"谢景澜突然正经起来,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但盐引案牵扯太多,连工部侍郎上个月都..."他突然停住,看着萧煜把油布包里的东西倒在桌上——半块虎符、三张泛黄的账册纸,还有枚缺角的玉佩。
"这个朕认得。"萧煜捏起玉佩,上面刻着的"谢"字边角被摩挲得发亮,"是当年你说要拿去镇宅的那枚。"
谢景澜的喉结动了动:"陛下还记得。"
"你以为朕是傻子?"萧煜将玉佩扔回去,却被对方稳稳接住,"你书房暗格里的《江山策》,第廿三页夹着江南盐商的名单,用的是西域密墨,要拿火烤才能显形。"他突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碰到谢景澜下巴,"说吧,谢大将军打算瞒朕到什么时候?"
谢景澜突然笑出声,抬手揉乱他的发髻:"陛下偷看臣的密档,可是打算治臣死罪?"
"朕先治你欺君之罪!"萧煜拍开他的手,却在触及对方手腕时顿住——那里有道浅浅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捆过。三个月前谢景澜替他挡毒酒那晚,他似乎也瞥见类似的痕迹,当时只当是武将常有的旧伤。
"这是..."
"没什么。"谢景澜不动声色地将手腕缩进袖中,目光转向桌上的账册,"这批盐引背后是..."
"咚!咚!咚!"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他的话,小禄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您没事吧?刚才的刺客..."
萧煜和谢景澜对视一眼,后者迅速闪到舱壁暗格后。萧煜整理好衣襟才应声:"何事?"
"老奴听见动静..."小禄子推门进来时还在发抖,目光扫过凌乱的舱室和地上血迹,突然"扑通"跪下,"陛下恕罪!是老奴护驾不力!"
"起来吧。"萧煜从桌上拿起茶杯,指尖还残留着谢景澜掌心的温度,"刺客已经跑了。"他故意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暗格里传来极轻的闷响——大概是某人没站稳撞到了头。
小禄子爬起来擦眼泪:"陛下您受惊了,还是让禁军守在舱外吧?"
"不必。"萧煜瞥了眼暗格方向,"越多人越容易出事。对了,把太医叫来给小禄子看看伤。"他指着地上血迹,那是方才忠心太监替他挡刀时留下的。
小禄子连忙摆手:"老奴这点小伤不碍事..."话没说完就被萧煜打断:"君无戏言。"
这四个字让暗格里的人轻轻咳嗽一声。萧煜忍住笑意,看着小禄子被禁军扶出去上药。舱门重新关上时,谢景澜从暗格里钻出来,额角果然红了一片。
"谢大人也会笨手笨脚?"萧煜忍住笑递过伤药。
谢景澜接过药瓶却没立刻用,反而转身从暗格里拉出个木箱:"陛下猜猜这里面是什么?"箱子打开的瞬间,萧煜倒抽一口冷气——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兵符、密信,还有件熟悉的玄色披风。
"这是..."
"镇北军的调兵令。"谢景澜拿起披风一抖,月光照出内里绣着的白虎图腾,"臣早料到有人会对盐引案下手,半年前就把兵权交接给了可靠的副将。"他突然转身逼近,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但臣没料到..."
萧煜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料到什么?"
"没料到陛下会御驾亲征。"谢景澜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脸颊,"更没料到...陛下会为臣掉眼泪。"
萧煜猛地后退撞在桌角,后腰传来钝痛。谢景澜顺势按住他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烫得他心慌。窗外江风突然变急,吹得船身摇晃,桌上烛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交缠得分不清彼此。
"谁...谁为你掉眼泪了!"萧煜别过脸,却感觉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谢景澜你别乱来,朕是天子..."
"臣知道。"谢景澜的唇擦过他耳垂,"所以臣会护着陛下,像从前一样。"他突然将萧煜打横抱起,惊得对方搂住他脖子,"但现在,陛下得先跟臣学怎么在船上站稳。"
萧煜的脸腾地红透,埋在谢景澜颈窝不敢抬头。多年前那个在冰面上教他滑冰的少年将军,似乎从未变过。只是那时他会故意把他推倒在雪地里,如今却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腰,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对了,"萧煜突然想起什么,戳了戳谢景澜胸口,"林战死了没有?"
抱着他的手臂僵了一下,随即传来闷闷的笑声:"林副将正在后舱扮尸体,回头陛下可得赏他个鸡腿。"
萧煜忍不住笑出声,眼泪却突然掉下来。温热的液体砸在谢景澜锁骨上,惊得对方脚步一顿:"陛下怎么..."
"没什么。"萧煜把脸埋得更深,声音瓮瓮的,"就是觉得...江南的水,好像也没那么凉。"
谢景澜低头亲了亲他发顶,江风从开着的舱门灌进来,吹动桌上散落的盐引账册。月光下,那枚缺角的谢字玉佩静静躺在虎符旁,边角的磨损处,似乎还留着少年帝王当年偷偷刻下的小老虎爪印。
远处突然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天了。萧煜在谢景澜怀里渐渐睡着,梦里又回到那年宫宴,刺客的毒针破空而来时,有人将他紧紧护在身后,温热的血流在他手背上,像极了此刻贴着脸颊的心跳。
舱外,昙花的香气乘着江风悄悄潜入,与淡淡的墨香药味混在一起,成了这个血腥夜晚里最温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