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是被冷醒的。
江雾不知何时漫进了船舱,带着水汽的寒意透过薄衾往骨头缝里钻。他睁开眼时,舱内烛火已经换成了彻夜不熄的长明灯,幽幽红光里,谢景澜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前,手里捏着支狼毫笔,不知在写什么。
"醒了?"谢景澜没回头,笔尖在纸上沙沙滑动,"小禄子刚送来的醒酒汤,在炉上温着。"
萧煜坐起身,后腰撞到硬板,疼得他龇牙咧嘴。昨晚谢景澜抱着他在舱里转了三圈教他怎么在摇晃的船上站稳,结果自己脚下一滑,两人双双摔在箱子上——现在想来,那老狐狸说不定是故意的。
"装死的骗子也配喝醒酒汤?"萧煜捞过外袍裹在身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舱门没关严,江风夹着水汽扑进来,吹得灯火摇晃不定。
谢景澜这才放下笔转过身。他换回了青色长衫,发冠束得一丝不苟,只是眼下青黑明显,昨夜定是没歇着。"陛下昨夜可是抱着臣的腰喊了三回'别装死'。"他拿起桌上的青瓷碗,用银匙轻轻搅动着,"现在倒说起混账话了。"
萧煜的脸腾地红透,几步冲到桌边抢过汤碗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姜味,是他小时候风寒时,谢景澜亲手熬的那个味道。"谁...谁喊你了!"他把空碗重重墩在桌上,"朕是在说林战!"
谢景澜低低地笑出声,笑声里的纵容让萧煜更加不自在。他转身想去开窗透气,却被对方突然攥住手腕。谢景澜的拇指又按住了他掌心里的薄茧,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熟悉的摩挲感。
"陛下可知盐引案牵连了多少人?"谢景澜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指尖划过萧煜腕内侧的动脉,那里正咚咚地跳着,"工部尚书、江南巡抚、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萧煜的脸,"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
萧煜猛地挣开手,手背撞上桌角的烛台,几滴滚烫的蜡油溅在手背上。"谢婉仪不是已经..."
"她只是颗棋子。"谢景澜拿起帕子替他擦手背上的蜡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想借着盐引案动摇镇北军。"他突然按住萧煜的肩膀,将人推到舱壁上,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近。
船舱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谢景澜的鼻尖几乎碰到萧煜的额头,长明灯的红光在他瞳孔里跳动。萧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药味,还有种清冽的冷香,像是雪后松林的气息——那是只有在谢景澜书房里才闻得到的味道。
"臣假死,是为了引蛇出洞。"谢景澜的手指轻轻擦过萧煜的眉骨,"那些人以为除去臣,就能掌控镇北军..."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朕!"萧煜突然拔高声音,眼眶发热,"林战倒在朕怀里的时候,你知道朕有多恨自己无能吗!"他想起那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的触感,想起谢景澜"尸身"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谢景澜沉默了。他看着萧煜发红的眼眶,伸手想去擦那即将坠落的泪珠,却在半空中被对方狠狠拍开。萧煜的手背带着薄茧,打在他手腕上有些疼。
"你总当朕还是那个需要躲在你身后的孩子!"萧煜的声音发颤,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替朕挡毒酒,替朕杀刺客,连假死都要自己扛着...谢景澜,你到底把朕当什么了!"
谢景澜突然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这个拥抱很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萧煜的脸被迫贴在他心口,能清晰地听见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因为臣怕。"谢景澜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怕万一计划失败,陛下会..."
"朕是天子!"萧煜在他怀里挣扎,声音却越来越小,"你的陛下,不是瓷娃娃。"
江风突然变急,吹得舱门吱呀作响。谢景澜松开他,伸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烛光下,萧煜看见他耳后那个朱砂印记——那个被自己偷偷画上去的小虎尾巴,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当年陛下送臣的玉虎佩,"谢景澜突然从腰间解下那枚缺角的玉佩,放在萧煜掌心,"臣日夜贴身带着。"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缺角的地方磨得光滑圆润,"就像臣对陛下的心一样,从未变过。"
萧煜的手指猛地收紧,玉佩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昨夜在甲板上,谢景澜从暗格里钻出来时额角的红印,想起对方替他挡刀时毫不犹豫的背影,想起那杯带着姜味的醒酒汤...无数细碎的片段在脑海里翻涌,最终汇成一股酸涩的暖流,直冲眼眶。
"谢景澜..."萧煜的声音哽咽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谢景澜突然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对方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藏着汹涌的暗流。"陛下可知,"他的拇指轻轻擦过萧煜的下唇,"每次看着你用那把玄铁匕首,臣有多怕你会..."
"怕朕杀你?"萧煜冷笑一声,却感觉对方的手指猛地收紧。
"怕你伤着自己。"谢景澜的目光落在他握着玉佩的手上,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是三个月前练箭时被弓弦割伤的,"陛下的手,该握笔,该握玉玺,不该沾这些血腥。"
萧煜的心猛地一颤。他想起登基那天,谢景澜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在奏折上盖章。当时阳光透过太和殿的窗棂,照在谢景澜的侧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那时他还觉得这个摄政王阴鸷可怕,却不知对方掌心的温度,竟会成为日后自己唯一的慰藉。
"江南盐运司..."萧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的内应,可靠吗?"
谢景澜松开手,转身从木箱里取出一卷地图摊在桌上。长江流域的水网标注得密密麻麻,扬州城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出来。"盐运司知事张启年,是臣的旧部。"他指着地图上的红点,"库房暗格里的另一半虎符,应该就在他那儿。"
萧煜凑近细看,发现扬州城外画着个小小的虎头记号,和谢景澜耳后的印记一模一样。"这是..."
"镇北军的秘密据点。"谢景澜的手指点在虎头上,"一旦拿到虎符,臣就能调动驻扎在淮南的十万大军。"他突然抬头看向萧煜,目光锐利如刀,"但前提是,陛下要答应臣一件事。"
"何事?"
"到了扬州,一切听臣安排。"谢景澜的语气不容置疑,"尤其是见到张启年,陛下..."
"你又想把朕当傀儡?"萧煜皱眉。
"臣只想护陛下周全。"谢景澜的声音软了下来,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萧煜偏头躲开。
船舱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长明灯的红光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萧煜看着谢景澜僵在半空的手,突然想起昨夜对方扑过来替他挡刀时的情景——那时候,这个总爱板着脸的男人,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恐惧。
"好。"萧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朕答应你。"
谢景澜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但你也要答应朕,"萧煜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道浅浅的勒痕上,"不许再瞒着朕任何事。"他上前一步,伸手轻轻触碰那道痕迹,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口一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景澜的身体瞬间僵硬。他下意识地想把手缩进袖中,却被萧煜死死攥住。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近得能闻到彼此呼吸间的气息。萧煜能看见谢景澜眼尾那道新添的疤痕,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陛下..."谢景澜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有些闪躲。
"说!"萧煜加重了语气,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那道勒痕。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刑具——那些被用来逼供的铁链,上面也有类似的纹路。
谢景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已经消失不见。"是三个月前,替陛下挡毒酒那晚留下的。"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那些刺客用的是西域铁链,上面淬了..."
萧煜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后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所以你一直在骗朕!"他的声音发颤,"你说毒酒只是让你昏迷,说那些刺客不堪一击...你是不是还瞒着朕别的?!"
谢景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心疼,还有一丝萧煜看不懂的挣扎。
"你说话啊!"萧煜上前一步,想去扯他的衣领,却在碰到对方衣襟时被猛地抓住手腕。谢景澜的力道很大,捏得他骨头生疼。
"臣只是不想让陛下担心。"谢景澜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些陈年旧伤,不值得陛下..."
"在你眼里,朕就这么没用吗!"萧煜猛地甩开他的手,手背被捏出几道红印,"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船舱外突然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四更天了。江雾越来越浓,将整个官船裹在一片朦胧之中。长明灯的光芒在雾气中散开,照得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扭曲变形,像极了宫墙上那些狰狞的浮雕。
谢景澜突然叹了口气,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个小药瓶,倒出两颗黑色药丸递给萧煜。"这是解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臣中的毒,每月十五会发作一次,必须用这个压制。"
萧煜看着他掌心的药丸,黑色的药粒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朕?"
"因为陛下长大了。"谢景澜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欣慰,又有些许不舍,"臣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护着你了。"
萧煜突然想起昨夜在甲板上,谢景澜抱着他时说的那句话——"臣会护着陛下,像从前一样。"原来从那时起,这个男人就在说谎。他根本没有把握能护自己周全,却还是...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谢景澜的手背上。滚烫的液体让对方微微一颤。萧煜突然扑过去抱住他,将脸埋在对方颈窝,像个迷路的孩子。
"谢景澜..."他的声音哽咽着,"你这个骗子..."
谢景澜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抬手轻轻环住萧煜的腰,掌心贴着对方单薄的脊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量。
"陛下..."谢景澜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臣..."
"闭嘴。"萧煜打断他,手指攥紧了对方的衣襟,"让朕抱会儿。"
江风从舱门缝隙钻进来,带着淡淡的水汽和昙花的香气。长明灯的光芒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跳跃,将那份难以言说的情愫,悄悄编织进这个雾气弥漫的江南春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萧煜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抬起头,发现谢景澜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个漩涡。"看什么?"萧煜别过脸,却感觉对方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谢景澜的拇指擦过他微红的眼角,动作温柔得不像话。"陛下的眼睛,很亮。"他突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碰到萧煜的唇,"像小时候在御花园里看见的星星。"
萧煜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能清晰地闻到谢景澜呼吸间的墨香,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还有那即将触碰的唇瓣...一种莫名的冲动在心底翻涌,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相触的瞬间,舱外突然传来小禄子的声音:"陛下,天快亮了,该准备下船了。"
萧煜猛地睁开眼,像受惊的兔子般推开谢景澜。两人同时后退几步,心脏都在砰砰狂跳。长明灯的光芒下,萧煜看见谢景澜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知道了。"萧煜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些沙哑,"让他们备好早膳。"
"是。"小禄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船舱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萧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唇瓣的温度。他突然想起昨夜在甲板上,谢景澜也是这样靠近他,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陛下..."谢景澜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不自然,"盐引案的卷宗..."
"放着吧。"萧煜打断他,转身走向床榻,"朕去更衣。"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内舱,留下谢景澜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两颗黑色的药丸。
内舱的铜镜前,萧煜看着自己通红的脸颊,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狂跳。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气息。刚才...刚才谢景澜是不是想亲他?
这个念头让他的脸更烫了。他想起登基那天,谢景澜也是这样站在他身后,教他如何批阅奏折。当时对方的呼吸洒在他颈窝,也是这样让他心跳加速。原来从那时起,有些东西就已经悄悄变质了。
"陛下,该下船了。"小禄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催促。
萧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换上帝袍,戴上十二旒的冕冠,铜镜里的少年天子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沉稳。只是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眶,还泄露了昨夜的情绪波动。
走出内舱时,谢景澜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他站在舱门口,手里提着皇帝的披风,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险些失控的人不是他。
"扬州城到了。"谢景澜替他披上披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颈侧,"陛下万事小心。"
萧煜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的唇上。那里的颜色比平时略深,让他想起刚才那个未完成的吻。心脏又是一阵狂跳,他连忙别过脸,率先走出了船舱。
甲板上,江雾已经散去。晨光洒在扬州城的轮廓上,古老的城墙在朝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码头上人头攒动,官员们早已等候多时。萧煜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通往岸边的跳板。
谢景澜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开。
萧煜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袖中的玉佩。那枚缺角的玉虎佩,此刻正贴着他的肌肤,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知道,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就要开始了。而他和谢景澜之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将在这场风暴中,迎来最终的考验。
扬州城的轮廓越来越近,萧煜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险,身边这个男人,都会像从前一样,陪他一起走下去。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谢景澜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了。
因为他是大梁的天子,是谢景澜用性命守护的君主。更是...那个想要和他并肩站在龙座之上的人。
扬州码头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昨夜的潮气。萧煜踏上岸时,官靴碾过一片碎裂的瓷片,那是今早匆忙备膳时失手摔碎的青花碗。瓷器特有的冷涩声在喧闹的码头上格外刺耳,他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玉佩。
"陛下,盐运司的人已在驿馆候着。"谢景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常的平稳。但萧煜转头时,分明看见他左手袖口沾着片碎瓷,指节处有道新的血痕——定是刚才收拾残片时划的。
"先去库房。"萧煜突然开口,目光越过跪了一地的官员,望向城南那片青砖灰瓦,"朕要亲眼看看盐引。"
谢景澜的脚步顿了顿,指尖在袖中无声地蜷起。阳光斜斜落在他发冠上,金簪折射的光点晃得人眼晕。这细微的停顿没逃过萧煜的眼睛,就像没逃过昨夜舱门缝隙里漏出的那半阙《鹤唳赋》——那是谢景澜假死那日,灵堂梁柱上刻的曲子。
驿馆的紫檀木屏风后,张启年正用一方素绢擦着汗。盐运司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像挂着个空壳子,脖颈处那圈青紫勒痕被衣领遮得勉强。萧煜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指甲缝里嵌着些暗褐色的泥垢。
"下官参见陛下。"张启年膝盖砸在青砖上的闷响,惊飞了窗外那只红嘴雀儿。
谢景澜突然上前半步,挡住了萧煜的视线。檀香木的气息混着江雾涌过来,萧煜闻到他腰间香囊散开的药味比昨夜更浓了些。"张大人长途跋涉,礼数就免了。"谢景澜的玉佩撞在腰间发出轻响,"库房的钥匙..."
"钥匙在这儿。"张启年突然拔高声音,右手探进官靴。萧煜看见寒光闪过的瞬间,谢景澜的玄铁匕首已经架在了对方脖颈上。刀刃映出三重人影——张启年扭曲的脸,谢景澜绷住的下颌,还有自己攥紧玉佩的手。
"这不是臣给你的那把匕首。"谢景澜的拇指摩挲着刀柄上的虎纹,"你调换了。"
刀刃割破皮肤的轻响像根细针,扎破了满屋的寂静。张启年的血珠滴在青砖上,晕开极小的红梅。"镇北军...早就不是您的了..."他突然狂笑起来,血沫从齿缝里渗出来,"皇后娘娘说,只要拿到虎符..."
"皇后?"萧煜突然出声,声音冷得像深秋的江水,"她在京城动不了朕,就想在这里截胡?"他上前一步,踩碎了地上的血珠,"谢景澜,搜他身。"
匕首落地的脆响惊得梁上灰尘簌簌掉。谢景澜按住张启年肩膀的手突然一抖——对方后心插着根三寸长的银针,黑得发亮。萧煜看见谢景澜的喉结猛地滚动,左手不自然地缩进袖中,那道今早划的口子正在渗血。
"还有一刻钟。"谢景澜突然抓住萧煜手腕,指腹按在他掌心的薄茧上,"库房暗格的机关只有亥时能开。"他的呼吸落在萧煜耳后,带着淡淡的血腥气,"陛下信臣一次,现在就走。"
驿站外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却比平日快了半拍。萧煜想起昨夜四更的梆子声,想起当时谢景澜停在他唇上的呼吸。他反手攥住谢景澜渗血的手指,触到对方掌心那道半月形的旧伤——那是十二岁那年替他挡刺客时留下的。
"朕和你一起去。"萧煜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喧嚣的人声,清晰地落在谢景澜耳中,"这次是朕护着你。"
张启年突然发出嗬嗬的怪响,右手死死抓住萧煜的龙袍下摆。萧煜低头看见他指甲缝里的暗褐色泥垢原来不是泥,是干涸的血迹,和谢景澜药瓶里那两颗黑药丸的颜色一模一样。
"别碰..."谢景澜的声音突然变调,猛地将萧煜拽开。银针从张启年袖中飞出来的瞬间,萧煜看见谢景澜转身时,腰间那枚缺角玉虎佩撞上了桌角,裂开道新的细纹。
血溅在屏风上,洇开朵丑陋的花。谢景澜的身子软下去时,左手还死死攥着半块碎裂的玉佩。萧煜跪在地上接住他,闻到浓重的杏仁味从他嘴角溢出来,和三年前那杯毒酒的味道分毫不差。
驿站外的呐喊声越来越近。萧煜扯下自己的龙袍下摆,死死按住谢景澜后心的针孔。血从指缝里涌出来,烫得他手指发颤,就像当年林战死在他怀里时那样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
"谢景澜,你敢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