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拉严实,浅金色的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亮带。安秋风是被冻醒的——夜里大概踢了被子,半边肩膀露在外面,凉丝丝的。
他动了动,意识回笼的第一秒,先闻到了枕头边淡淡的雪松味。是林知意常用的洗衣液味道,清清爽爽的,此刻却像带着钩子,让他不敢再动分毫。
这是他借住林知意家的第一天。不知道为啥客房的空调坏了,林知意笑着拍他肩膀,说反正卧室够大,挤一张床也没什么。安秋风当时点头应着,心脏却在胸腔里跳得像要撞碎什么。
身边的人呼吸均匀,是还没醒的样子。安秋风悄悄侧过脸,视线落在林知意的侧脸轮廓上。晨光勾勒着他的鼻尖,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唇微抿着,带着点天然的淡粉色。
安秋风的心跳又开始乱了。他赶紧转回去,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纹路,耳朵却捕捉着身边的动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林知意似乎翻了个身,呼吸离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丝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后颈。
“唔……”林知意低低地哼了一声,带着刚醒的沙哑。安秋风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醒了?”林知意的声音就在耳边,他似乎也刚醒,说话时带着点懒洋洋的鼻音,“看你动了好几下。”
“刚醒。”安秋风的声音有点干,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可能是有点冷。”
“哦,”林知意应了一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安秋风感觉身上一沉——林知意把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一下。
“开点窗透透气?”林知意先移开了手,声音听不出异样。
“好。”
林知意起身时,被子掀开一道缝,带着他体温的热气涌过来,又很快随着他的动作散了。安秋风闭着眼,听着他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外面的鸟鸣和晨光一起涌进来,亮得他眼皮发颤。
“今天天气不错,”林知意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笑意,“楼下的桂花树好像开了,你闻见没?”
安秋风这才敢睁开眼,坐起身时故意慢了半拍,目光落在林知意的背影上。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晨光落在他发梢,泛着一层柔和的金边。
“嗯,闻到了。”安秋风轻声说,视线却没敢久留,飞快地移到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两个杯子,是林知意昨天洗好的,并排靠在一起,像此刻房间里的两个人,亲近,又隔着不敢触碰的距离。
“我去做早饭,”林知意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时笑了笑,眼尾有点弯,“你再躺会儿?”
“不了,我起来帮忙。”安秋风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听见林知意在身后说:“地上凉,穿拖鞋。”
他低头,看见安秋风弯腰,把自己的拖鞋往他这边推了推。晨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暖融融的,林知意的心跳又快了半拍,赶紧穿上鞋,快步往卫生间走,耳尖却悄悄红了。
吃完饭,餐桌还没彻底收拾干净,林知意的牛奶杯旁堆着几本摊开的练习册,晨光顺着窗沿淌下来,刚好漫过他握着笔的手。安秋风叼着片吐司走过来时,正看见他对着一道物理大题蹙眉,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
“还没吃完?”林知意抬头,视线扫过他嘴角的面包屑,顺手递过一张纸巾,“先擦干净。”
安秋风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烫了下似的缩了缩,低头胡乱擦了擦嘴。他把书包往茶几上一扔,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皱巴巴的作业本,边角还卷着——那是昨晚写了没几行就卡壳的数学题。
“写啥呢?”他拖过地毯上的懒人沙发,故意往林知意旁边凑了凑,膝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小腿。
“物理卷子。”林知意把摊开的练习册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呢?昨天那道数学题会了?”
安秋风的视线在自己那本画满红叉的习题册上顿了顿,含糊地“嗯”了一声,指尖却在封面无意识地摩挲。其实他昨晚对着那道题看了半小时,脑子还是一团乱麻,但对着林知意清亮的眼睛,就是说不出“不会”两个字。
林知意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笑了笑,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是不是还没弄懂?我刚好写完这道,给你讲讲?”
安秋风的喉结滚了滚,没应声,算是默认。他往后靠在沙发上,长腿伸直,几乎要碰到林知意的脚踝。林知意没躲开,只是拿起他的习题册,指尖点在那道卡壳的函数题上,声音清清爽爽的:“你看,这里的定义域没考虑全,还有求导的时候……”
他的头发垂下来,几缕落在额前,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安秋风的目光没在题目上停留几秒,就忍不住飘向他专注的侧脸——睫毛很长,阳光透过发丝,在他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连说话时微微动的喉结,都显得格外清晰。
“听懂了吗?”林知意忽然抬头,撞进他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里。
安秋风猛地回神,耳根有点发烫,却强装镇定地挑了下眉:“差不多,再讲一遍步骤。”
“……”林知意无奈地摇摇头,又耐着性子从头讲起。这次他离得更近了些,膝盖不小心碰到安秋风的腿,干脆就没移开,指尖在草稿纸上画出辅助线,“这里设未知数的时候,要注意和前面的变量对应……”
安秋风的注意力更难集中了。林知意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带着点淡淡的牛奶味,和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混在一起,像张温柔的网,把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他看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上滑动,忽然想伸手去碰,想知道那皮肤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温热。
“喂,安秋风。”林知意用笔杆敲了敲他的手背,“又走神了。”
“没。”安秋风握住他的手腕,动作快得像本能,等反应过来时,两人都僵住了。他的掌心滚烫,能清晰地感受到林知意手腕上轻微的脉搏跳动,而对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动物。
空气静了几秒,只有窗外的蝉鸣断断续续地飘进来。
安秋风先松了手,指尖还残留着那点细腻的触感,他喉结动了动,扯了个不太自然的笑:“这步没看懂,再画清楚点。”
林知意低下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重新拿起笔时,指尖有点发颤。他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力道重了些,笔尖划破了纸。安秋风看着那道浅浅的破痕,心里忽然有点痒,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
“那个……”林知意的声音有点小,“你要是实在不会,这道题我写步骤给你?”
“不用。”安秋风拿回自己的习题册,故意把笔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在旁边看着,我写。错了就……罚你再讲一遍。”
林知意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又有点无奈的笑意:“哪有这么罚人的。”
阳光爬过练习册,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毯上,安秋风的影子比林知意的宽些,微微倾着,像是要把那个清瘦的影子,悄悄圈进自己的范围里。他低头看着题目,其实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但眼角的余光里有林知意的身影,指尖似乎还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忽然就觉得,这道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安秋风,把作业写完,今天晚上去看星星吧”林知意突然问他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安秋风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锋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他没敢立刻抬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撞着耳膜,比刚才握到林知意手腕时还要响。
“看星星?”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指尖却无意识地把那道墨点越涂越重,“晚上有星星吗?”
“刚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云少。”林知意的声音带着点轻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上次路过学校后面的山坡,那边视野特别好,能看到好多星星。”
安秋风这才抬起头,正好撞见林知意眼里的光。那光比晨光要亮,带着点期待的雀跃,像藏了颗小太阳在里面。他喉结滚了滚,刚才还觉得棘手的数学题忽然就变得无关紧要,满脑子只剩下“晚上要和林知意去看星星”这一句话。
“行啊。”他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自然些,“那我快点写,别拖你后腿。”
林知意被他逗笑了,眼尾弯得更明显:“谁让你昨天不写。”说着,伸手抽走他那本快被墨点弄脏的草稿纸,换了张新的递过去,“重新写,我盯着你。”
他的指尖又一次碰到安秋风的手,这次安秋风没躲,任由那点温热的触感停留了半秒。等林知意收回手时,他才低下头,假装专心看题,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往上扬。
窗外的蝉鸣好像更清晰了些,阳光爬到练习册的最后一页,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安秋风握着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的速度比刚才快了好几倍,偶尔写错一个符号,林知意就会轻轻敲敲他的手背,声音里带着笑意:“又错了。”
安秋风“啧”了一声,故意抱怨:“都怪你,说什么看星星,分我神。”
“明明是你自己不专心。”林知意哼了一声,却还是凑过来,指尖点在错题上,“这里,移项的时候符号要变……”
他的呼吸又一次拂过安秋风的手背,带着点淡淡的牛奶香。安秋风的心跳又开始乱了,却没像刚才那样走神,反而听得格外认真。他想,快点写完作业吧,快点到晚上。
到了晚上,就能和林知意在山坡上并肩站着,看同一片星空。说不定风大,林知意会往他这边靠一靠;说不定他能找个借口,把外套披在对方肩上。
安秋风低头,在草稿纸上写下最后一个答案,抬头时对上林知意带着笑意的目光。
“写完了?”
“嗯。”他把笔一扔,往后靠在沙发上,故意伸了个懒腰,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林知意的肩膀,“这下能去看星星了吧?”
林知意揉了揉被碰到的地方,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看你表现好,准了。”
阳光慢慢移过茶几,空气里好像飘着点甜丝丝的味道。安秋风看着林知意低头收拾练习册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这个下午好像过得特别快,而晚上的星星,一定比想象中还要亮。
夕阳把最后一缕金辉收进云层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山坡下。林知意踩着草坡往上走,白色运动鞋沾了点泥土,他回头朝安秋风笑:“快点,再晚星星就出来了。”
安秋风跟在后面,目光落在他被风吹起的衣角上。手里的外套被他攥得有点皱,傍晚的风确实凉,他看见林知意的肩膀微微缩了一下,脚步却没停。
“慢点,别摔了。”他伸手想去扶,指尖在半空顿了顿,又收回来,插进口袋里。
坡顶有块平整的大石头,林知意先爬上去,拍了拍石头表面:“坐这儿吧,视野最好。”
安秋风跟着坐过去,两人之间隔着小半臂的距离。风从山谷里穿过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吹得林知意的头发乱了,几缕贴在额前。他抬手去捋,指尖蹭到发烫的耳尖——刚才上来时,安秋风在他差点滑倒时扶了他的腰,掌心的温度像烫印,到现在还没散。
“你看,”林知意忽然指向天空,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第一颗星出来了。”
安秋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墨蓝色的天幕上,果然缀着一颗亮闪闪的星子,孤零零地悬在那里。他没怎么看清,目光很快就落回林知意脸上——暮色里,他的眼睛比星星还亮,睫毛被最后一点天光描出浅金色的边。
“嗯,看见了。”安秋风的声音有点哑,“比课本上的星星好看。”
林知意被他逗笑,肩膀轻轻晃了晃:“课本上那是星座图。”他侧过身,开始数天边陆续冒出来的星子,“那颗是金星,最亮的那个……旁边三颗连成线的是猎户座的腰带。”
安秋风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他说话时的气息拂在自己的颈侧,带着点温温的痒意。风又大了些,林知意往他这边挪了挪,裹紧了身上的外套——那是安秋风的,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把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冷吗?”安秋风问,声音放得很轻。
“还好。”林知意摇摇头,视线还粘在天上,“你看东边,好多星星,像撒了把碎钻。”
安秋风转头看去,密密麻麻的星子铺满天幕,确实好看。可再好看,也没身边的人好看。他看着林知意仰头的侧脸,下颌线很柔和,嘴唇抿成浅浅的弧线,忽然想凑过去,尝尝是不是和想象中一样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点,他认为林知意不会喜欢他。
“安秋风,”林知意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说,星星会不会也在看我们?”
暮色太深,安秋风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觉得那目光像张网,轻轻巧巧就把自己罩住了。他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得像叹息:“可能吧。”
可能它们也看见了,他藏在风里的心动,和不敢触碰的试探。
风又吹过,林知意往他这边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安秋风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却没动,任由那点微弱的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
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密,地上的两个人越来越近。没人说话,只有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山坡上,悄悄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暗恋,都裹进了这片星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