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孟府后院的青石板被砸得噼啪作响,那株老桃树在狂风里使劲摇晃,粉白的花瓣混着雨水糊了满地,像是谁把上好的胭脂水粉泼了。花如月抱着十安站在廊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院门方向,手指把儿子的衣襟攥得发皱。
"娘,冷。"十安往她怀里缩了缩,小脑袋往她脖颈里钻。
花如月这才发觉孩子后背都湿了,连忙把他抱紧些:"忍忍,爹爹就快到了。"话刚说完,天上就炸开一道惨白的闪电,把整个院子照得跟白昼似的。
就是这个瞬间,她看见院门口站着个人。
一袭素白长袍在风雨中微动,衣料虽简朴却难掩清贵之气,墨发仅用一支普通木簪松松绾着,几缕湿发贴在光洁额前。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雨幕中那张脸轮廓分明,眉眼间依稀有旧日仙君的清冷,只是添了几分凡尘倦意。八年了,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站在雨里,气息温润如旧,仿佛从未离开。
"九思......"花如月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怀里的十安都能感觉到她手臂收紧。
白九思抬眸望过来,清浅一笑如春风拂过。他缓步踏入庭院,雨水落在他肩头竟似被无形屏障隔开,长袍下摆始终保持着半干状态。行至廊下三步外,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花如月怀中的稚童时,瞳孔微缩却转瞬恢复平静。
"师娘。"孟长琴从柱子后走出,双手交叠垂在身前,额间朱砂痣在闪电中隐现红光。他对着白九思深深躬身,语气恭敬如对神明,"仙君安好。"
花如月把十安往孟长琴怀里一塞:"带弟弟回屋。"转身快步迎向白九思,指尖即将触及他衣袖时,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站远些,湿了衣裳。"白九思声音依旧清润,只是微微偏头避开她的视线,"我自去偏院打理即可。"
"你的脚踝!"花如月瞥见他右腿不自然的弧度,蹲身要去掀他裤脚,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他掌心冰凉,指节泛白,却强撑着站直身体,额角渗出的冷汗被他借整理发冠的动作抹去。
"旧伤无碍。"白九思松开手,转身走向西侧耳房,"备好干净衣衫送来即可。"
孟长琴抱着十安站在廊下,直到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后,才低声道:"师娘,仙君他......"
"他不想我们担心。"花如月望着紧闭的房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八年雷刑岂是"旧伤无碍"四个字能轻描淡写带过?她转身走向内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长琴,把东厢房的药箱取来。"
烛火摇曳的内室里,白九思正背对着门口除去外袍。花如月端着药碗进来时,恰好看见他后心纵横交错的疤痕,旧伤叠新伤,狰狞如蛛网。她手中的青瓷碗"哐当"一声磕在桌角,褐色药汁溅上他月白中衣。
"出去。"白九思声音骤冷,迅速拢上衣襟。
花如月却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指腹抚过他脊椎处最深的那道疤痕——那里正是八年前替她挡下天雷的位置。她声音哽咽:"这些年,你就是这样独自撑过来的?"
白九思沉默着推开她的手,转身时已恢复惯常的淡漠:"天道有序,因果循环。若非当初逆天改命......"他目光扫过窗外正在劈柴的孟长琴,语气冷了几分,"有些人本就不该活在世上。"
"住口!"花如月猛地站起,药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长琴是孟迟唯一的血脉!你明知道我......"
"我知道你变了。"白九思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不再是那个视万物为刍狗的花神,倒是像极了凡夫俗子,为无谓之人情所困。"
花如月心口像是被巨石碾过,眼泪夺眶而出:"所以你就用十年雷刑来惩罚我?白九思,你好狠的心!"
"我若不替你受劫,你早已魂飞魄散。"白九思猛地攥住她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以为我愿意日日被天雷劈得仙骨寸断吗?若不是.......若不是念着......"他忽然松开手,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的血丝被他迅速抹去。
花如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所有的怨怼瞬间化为心疼。她蹲下身收拾碎瓷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我去重新熬药。"
接下来的日子,花如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白九思。每日清晨用灵泉为他擦拭身体,正午亲自下厨炖制参汤,傍晚坐在窗边为他缝制贴身中衣。白九思起初处处避让,却终究抵不过她日日坚持。
"这里的针脚歪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看着她手中歪歪扭扭的缝线,眉头微蹙。
花如月抬头笑了,眼底有细碎的光芒闪动:"八年没做这些活计,手生得很。"她把针线递过去,"还是你来吧。"
白九思接过针线,修长的手指捏着绣花针,动作竟比女子还要灵巧。花如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恍惚间回到了八年前的昆仑墟——那时他也是这样,在她绣坏了第七块锦帕后,一言不发地接过针线,指尖翻飞间,栩栩如生的并蒂莲便绽放于丝帛之上。
十安不知何时偷偷溜了进来,小手背在身后,怯生生地看着白九思:"爹爹,这个给你。"
那是个用红绳串着的小木头人,雕得歪歪扭扭的,眼睛是用黑墨水点的,身上还涂着乱七八糟的颜色。白九思接过木人,指尖轻轻摩挲白九思接过木人,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忽然低声道:"谢谢。"
花如月看着父子俩难得融洽的画面,眼圈微微发热。她转身去厨房端参汤,回来时却看见白九思正对着木人出神,清浅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竟有种易碎的脆弱。
夜深人静时,花如月总会悄悄来到白九思床边。他总是睡得很沉,眉头却始终紧蹙,仿佛在梦中仍在承受雷劫之苦。她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却在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被他握住。
"怎么还不睡?"他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空。
花如月没有抽回手,反而顺势伏在他床边:"我睡不着。"她看着他苍白的唇,轻声道,"疼不疼?"
白九思沉默片刻,忽然翻身坐起,将她拉入怀中。他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她是易碎的珍宝。花如月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忽然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九思,我......"
话音未落,唇已被他封住。这个吻带着压抑了八年的思念与痛楚,缠绵而激烈。花如月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沦在这个迟到了太久的吻里。窗外雨滴敲打着芭蕉叶,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交缠的身影,仿佛要将八年的空白时光,一夜之间填满。
月色透过窗棂织成银纱覆在帐上,白九思把熟睡的十安放在内侧,小家伙咂咂嘴翻了个身,小手恰好攥住他垂落的一缕发丝。花如月端着药碗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脚步顿在门边,喉间泛起酸涩的暖意。
"药熬好了。"她把青瓷碗递过去,瓷壁还带着余温。白九思仰头饮尽,苦涩的药汁在舌尖漫开时,花如月的蜜饯罐子已凑到他唇边。这点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两人都想起八年前在昆仑墟的日子。
"你的伤......"花如月收拾药碗的手微微发颤,碗底与托盘碰撞出轻响。白九思正替十安掖被角的手顿住,月光恰好掠过他眼底那抹化不开的阴霾。
"好多了。"他声音温和了许多,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看,脉象平稳了不少。"
花如月感受着掌心下逐渐有力的跳动,眼圈微微发红:"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
"说什么傻话。"白九思打断她,将她拉入怀中,"能为你受这十年雷刑,是我的心甘情愿。"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只是苦了你,独自抚养孩子八年,阿月。"
花如月摇摇头,埋在他怀里:"只要你回来了就好。"她忽然抬起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不过,这些天照顾你,我的手艺是不是长进了不少?"
白九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嗯,比起八年前,确实好了很多。"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尤其是那道清蒸鲈鱼,味道不错。"
"那是自然。"花如月得意地扬起下巴,"也不看是谁做的。"
两人相视而笑,八年的隔阂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窗外的月光皎洁如水,屋内的烛火温暖如春,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夜深了,十安睡得香甜。白九思轻轻将花如月抱到床上,动作温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花如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中充满了爱意与满足。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
白九思回应着她的吻,温柔而缠绵。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美好的轮廓。八年的等待,八年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化为实质。他们相拥着,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再也不分离。
夜色渐深,屋内的烛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月光与星光交相辉映。芭蕉叶上的雨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九思。"花如月依偎在白九思怀里,声音轻柔如梦呓。
"嗯?"白九思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爱你。"
白九思身体一僵,随即紧紧抱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也是,阿月,我爱你。"
两人相拥着进入梦乡,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他们,终于可以携手面对未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