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琴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柴刀,眼睛紧紧盯着门口那个黑衣男人。雨丝顺着黑衣人的斗笠边缘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汇成一小滩水迹。
"夫人刚醒,怕是不方便见客。"孟长琴往前站了半步,把住门框。
黑衣信使从怀里掏出块莹白的玉佩,雨雾中仍能看见上面盘旋的龙纹:"花神娘娘若不见我,四灵仙尊的政务怕是要积压成山了。"
内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花如月扶着门框站着,脸色带着刚睡醒的柔和,青色襦裙下摆还沾着晨露。白九思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后,素白的袖口下,右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黑衣信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突然单膝跪地:"小仙参见四灵仙尊,花神娘娘。"
"起来说话。"白九思的声音沉稳威严,"本宫与娘娘在这凡界清修已有时日,天庭事务自有各司打理。"
信使膝行两步,双手将玉牌高举过顶:"老君算出尊上与娘娘的尘缘已了,天帝特派小仙前来,请二位尊上即刻返回天庭复位理事。"
玉牌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明暗不定。花如月注意到信使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那是长期握剑留下的老茧,天庭信使从不佩剑。
"既是天帝之意,为何不见御旨?"花如月步步紧逼,"我看你这身夜行衣,倒像是七杀殿的制式。"
黑衣信使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白九思突然伸手按住花如月的肩膀,掌心传递来细微的灵力波动——他在警惕。
"内堂说。"白九思拽着花如月转身,腰间佩剑擦过门框发出轻响。
孟长琴关上大门时,听见内堂传来掀翻桌椅的动静。十安抱着布老虎从厨房里探出头,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茫然:"长琴哥哥,爹爹怎么了?"
孟长琴蹲下身捂住他的耳朵,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爆响,掩盖了内堂压抑的争执声。
白九思把自己死死钉在墙角,右手插进青砖里才稳住情绪。眉间隐现的金色印记,是他仙尊身份的象征。
"听见没有......让他走......"白九思的声音带着怒意,指缝间渗出的灵力让青砖瞬间碎裂。
花如月却反而往前凑了半步,指尖抚上他紧锁的眉头:"静心诀,我陪你一起默念。"温和的绿光顺着她指尖流淌,白九思眉间的金印果然黯淡下去几分。
黑衣信使缩在门边,斗笠掉在地上露出张年轻的脸:"尊上有所不知,您二位离宫期间,天界已生变故。新任雷部正神行事越发专断..."
"闭嘴!"白九思猛地摔碎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信使手背上,竟烫出了水泡。信使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仍直挺挺跪着:"小仙斗胆,请尊上即刻随我回归天庭。否则朝局动荡,三界不安。"
花如月突然笑出声,眼中却没有笑意:"当年我们自行请辞下界清修,如今却要被人'请'回去?"她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个红木匣子,倒出三枚晶莹剔透的丹药,"这九转还魂丹,凡间十年我炼了不少。天界若真有难,不会连这点应对之力都没有。"
"娘娘有所不知!"信使突然抬头,额角青筋暴起,"新任雷尊意图染指您的花神殿!若您二位不归,十安小殿下身为尊上唯一血脉......"
白九思突然掐住信使的脖子,指骨泛白:"你说什么?"
窗外的雨突然下大了,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像是无数只手在敲打着这座临时居所的屋顶。花如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见十安奶声奶气地在唱她教的童谣,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
孟长琴站在院角,看着花如月与白九思在收拾简单的行装。他握紧了腰间的柴刀柄,指节泛白,却没有上前。天庭法则森严,仙凡有别,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凡人,没有资格跟随仙尊与娘娘离开,更不应奢求什么仙缘恩赐。
"照顾好自己。"花如月走到门口,看着孟长琴,眼神复杂。她想说些什么,想留下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天道制度如山,她不能再为凡人破例,更不能给予任何可能扰乱三界秩序的仙力或法宝。
白九思看了孟长琴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没有多余的话语。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放在石桌上:"这是附近山林的兽类分布图,你自幼在此长大,应能看懂。"这已是他能给予的最大关照,一张凡俗的图纸,不涉及任何仙家手段。孟长琴"咚"地跪下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仙君和娘娘放心,长琴会守好这个家,等小殿下回来......"他不敢抬头,怕眼中的失落被看见。他知道,他们这一走,或许便是永别,而他能得到的,只有这几句嘱咐和一张普通的兽类分布图。
"起来吧。"白九思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孟长琴默默起身,退到一旁。他想起八年前那个雪夜,刚满十二岁的他抱着高烧昏迷的爷爷跪在山门外,是花如月披着月华走来,指尖的绿光让枯死的梅枝都发了新芽。那时的他以为遇到了仙人,人生会从此改变,却忘了仙凡殊途,天道无情。
"娘亲,我们要回天上去了吗?"十安拽着花如月的裙摆,小靴子上还沾着泥巴。白九思蹲下身给他理好歪掉的发髻,指尖在他头顶轻轻一点,一个淡金色的莲花印记闪了闪就消失了。
"带十安回我们真正的家。"白九思的声音难得温柔。
十安的眼睛亮了,拍着小手蹦蹦跳跳。
黑衣信使站在院门口催促:"仙君,时辰快到了。"他的斗笠又戴上了,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透着不耐。
花如月最后看了孟长琴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最终还是跟着白九思走向院中空地。孟长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手中紧攥着那张兽类分布图,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烂。
白九思抱着十安站在居所门前的空地上,雨水落在他身上就化为无形。花如月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孟长琴还站在桃树下,灰色的身影在雨幕中越来越小。他没有挥手,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抓紧爹爹。"白九思的声音突然变了,带着仙尊的威压。他身上的素白长衫无风自动,青丝间渐渐浮现出金线,一直垂到脚踝。
十安吓得搂住他的脖子,却看见爹爹的眼睛变成了金色的,像是盛着整个星河。花如月的青色襦裙也渐渐变得华丽,无数花瓣从她身上飘落,在雨中凝成一道彩虹。
"起。"白九思轻轻吐出一个字。
地面突然震动,一道光柱冲天而起,惊得林间的飞鸟四散奔逃。孟长琴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师父和仙君的身影越来越高,最后化作两颗流星钻进云层。他手中的兽类分布图被雨水打湿,渐渐模糊不清。
云层之上,十安突然不哭了。透过爹爹的臂弯,他看见无数宫殿悬浮在云海中,金色的飞檐上挂着会发光的铃铛。花如月牵着他的小手踩在云彩上,裙摆扫过的地方开出一路的水仙花。
"那是南天门。"白九思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只是发丝间的金线依旧明显。
十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却突然被花如月攥紧。远处的南天门下,黑压压地站着一片金甲卫士,为首的那个红脸将军,手里握着柄闪着电光的三尖两刃刀。
黑衣信使突然停住脚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尊上,小仙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白九思冷笑一声,抱着十安继续往前走。金色的宫殿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云海翻涌处,一座巨大的石碑若隐若现,上面刻着三个血色大字——诛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