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宋高宗绍兴十年五月十一日,那是一个金人统治下的山东历城。我的祖父辛赞虽在金朝为官,却始终心怀故国,常常带着我"登高望远,指画山河",讲述当年大宋的辉煌与靖康之耻的痛楚。祖父为我取名"弃疾",是希望我能像汉代名将霍去病一样驱逐外敌,恢复中原。我自幼便在这种家国情怀中长大,心中早已埋下了抗金复国的种子。
少年时期,我勤奋好学,不仅精通经史子集,更研习兵法武艺。祖父常对我说:"汝当以恢复为志,勿以家为念。"这句话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我亲眼目睹金人对汉人的欺压,百姓流离失所,心中愤懑难平。每当夜深人静,我独自练剑,剑锋所指,仿佛能斩尽天下不平事。那时的我,意气风发,豪情万丈,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率领千军万马,直捣黄龙,恢复中原。
绍兴三十一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中原百姓纷纷起义反抗。二十一岁的我,毅然聚集了两千义士,加入了耿京领导的抗金义军。我担任掌书记,为义军出谋划策。记得有一次,我奉命南下联络南宋朝廷,归来时惊闻叛徒张安国杀害耿京、投降金人,义军溃散。我怒不可遏,亲率五十轻骑直闯五万金军大营,生擒张安国,昼夜兼程将其押解至建康处决。这一壮举震惊朝野,连宋高宗也为之动容,我被任命为江阴签判,正式开始了在南宋的仕宦生涯。
南归之初,我满怀报国之志,先后上《美芹十论》、《九议》等奏疏,详陈抗金方略。我主张"无欲速,无见小利",提出"聚兵为屯,以守为本,俟时而动"的战略,可惜朝廷偏安一隅,主和派当道,我的建议大多未被采纳。乾道元年,我被调任建康府通判,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词中尽显我壮志难酬的悲愤。
淳熙年间,我历任江西、湖北、湖南等地转运使、安抚使等职,虽不能上前线抗金,但在地方任上,我励精图治,整顿吏治,发展生产,创建飞虎军,为抗金积蓄力量。在湖南安抚使任上,我克服重重困难,仅用三个月就建成飞虎军营寨,招募步兵二千,骑兵五百,打造兵器,储备粮草。有人弹劾我"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我置之不理。我知道,没有强大的军队,谈何恢复中原?后来这支军队成为南宋边防的重要力量,证明了我的远见。
然而,我的刚直性格和激进主张终究不为朝廷所容。淳熙八年,我被弹劾罢官,退居江西上饶带湖。初闻罢官消息,我愤懑难平,写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的词句。然而,当我来到带湖,看到自己早已营建的庄园,面对青山绿水,心境渐渐平和下来。我在带湖度过了近十年的闲居生活,自号"稼轩居士",日与农人为伍,研究农事,饮酒赋诗,看似逍遥,实则壮志未泯。这期间我创作了大量词作,如《清平乐·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表面写田园之乐,内里却藏着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
绍熙三年,我一度被重新起用为福建提点刑狱,后改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我整顿盐政,筹备海防,本想有所作为,却再次遭到弹劾,重回带湖。庆元二年,带湖庄园失火,我迁至铅山瓢泉定居。此时的我已经年过半百,鬓发斑白,但恢复之志从未消减。每当夜深人静,我仍会取出珍藏的宝剑擦拭,回忆当年突袭金营的壮举。我写下《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词中豪情不减当年,然而结尾却陡然转折:"可怜白发生!"道尽英雄暮年的无奈。
开禧元年,韩侂胄主持朝政,准备北伐,我再次被起用为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后改知镇江府。我积极备战,派遣间谍深入金境搜集情报,招募壮士训练,储备军需。然而朝廷急功近利,不采纳我稳健的建议,我预感北伐必败,忧心如焚。在镇江,我登上北固亭,遥望中原,写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怀古伤今,既表达了对英雄人物的追慕,也暗含对朝廷草率北伐的忧虑。果然,开禧二年,北伐失利,我被降职,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归隐。
回到铅山后,我身体日渐衰弱,但每当听到抗金的消息,仍会激动不已。我明白自己此生恐怕难以看到中原恢复的那一天了,只能将满腔热血倾注于词作之中。我的一生,经历了从热血青年到壮志未酬的老者的转变,但报国之志从未改变。我常常想起祖父带我登高望远的情景,想起那些与我并肩作战却早已离世的战友,想起中原百姓在金人铁蹄下的呻吟。我多么希望能像霍去病那样建功立业,可惜生不逢时,只能将"了却君王天下事"的梦想寄托于诗词之中。
开禧三年九月初十,我在铅山病逝,临终前仍高呼"杀贼!杀贼!"据说朝廷闻讯后赐谥号"忠敏",但这一切对我已不重要。我死后,儿子们将我与夫人合葬于铅山阳原山麓。回顾我的一生,虽未能实现恢复中原的夙愿,但我无愧于心。我曾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曾在官场上为民请命,曾在词坛上独树一帜。我的词不是那些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而是饱含血性与豪情的壮歌。我用生命践行了"男儿到死心如铁"的誓言。
如今,人们称我为"词中之龙",将我与苏轼并称"苏辛"。我的词作流传后世,有慷慨激昂的《破阵子》,有沉郁悲凉的《丑奴儿》,有清新自然的《西江月》,风格多样却始终贯穿着报国之志与英雄之气。我知道,后世会有人读懂我的词,读懂我词中那颗永远跳动着的赤子之心。当你们读到"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时,请记住,那不是一个文人的夸张想象,而是一个老兵对峥嵘岁月的真实回忆;当你们读到"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时,请明白,那不是一个隐士的超然物外,而是一个志士对历史潮流的坚定信念。
我的一生,是抗争的一生,是失意的一生,也是不屈的一生。我曾在《鹧鸪天》中写道:"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看似自嘲,实则包含多少无奈与悲愤!但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投身抗金大业,依然会直言进谏而不计个人得失,依然会在每一次起用时不遗余力地备战抗金。因为这就是我的本性,这就是辛弃疾。
暮年的我常常独坐瓢泉边,看泉水奔流不息。人生如流水,一去不返,但有些精神却可以像这泉水一样永远清澈、永远奔腾。我的肉体终将腐朽,但我相信,那种"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那种"男儿到死心如铁"的坚毅,那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执着,会通过我的词作永远流传下去,激励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
此生虽憾,但无悔;此志虽未酬,但不灭。这就是我,辛弃疾,一个永远不向命运低头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