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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

古代人物自述

吾苏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生于大宋真宗之时,卒于英宗之世,享年五十有八。吾之一生,可谓始于混沌,中经困顿,终得小成,然终未能尽展其志。今执笔自述,非欲自炫,亦非自怜,不过将胸中块垒,一吐为快耳。

吾少时,性颇放达,不喜章句之学。每见邻里童子伏案苦读,辄嗤之以鼻。吾父尝责吾曰:"汝若不读书,将来何以立身?"吾对曰:"读书何为?不过为官耳。为官者,多欺世盗名之徒,吾不屑为之。"父怒,然亦无如之何。吾遂日与市井少年游,或饮酒,或博戏,或驰马试剑,自以为得人生真趣。彼时吾年方弱冠,意气洋洋,视天下事无不可为者,而独视读书为苦役。

年二十七,忽觉人生虚度。彼时吾妻程氏,日夜纺织以给家用,见吾终日嬉游,未尝有半句怨言,然其眼中之忧色,吾岂不知?一日,吾长子景先(后改名轼)方五岁,次子辙方三岁,皆聪慧异常。景先忽问吾:"父亲何不读书?"吾愕然,不能答。是夜辗转反侧,思吾少时豪言,今竟成空谈;思吾父之期望,今尽付东流;思吾妻之辛劳,吾竟无以报之;思吾子之聪颖,吾将何以教之?鸡鸣时分,吾忽披衣起坐,取架上尘封之书,拂拭而读之。

初读之时,苦不堪言。年近而立,记忆力已衰,而童子时所欠之功课,如山堆积。吾尝读《论语》至"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掩卷长叹。吾少时不学,今始思之,岂非既罔且殆乎?然吾志既决,不复反顾。日间料理家务,夜则焚膏继晷。困极则以冷水沃面,饥则啖粗粝之食。邻里见吾忽然向学,多有窃笑者,谓吾"苏浪子"欲改弦更张,不过一时心血来潮耳。吾闻之,益发愤。

如是者数年,自觉小有进益,乃赴乡试,竟不第。归家后,尽焚旧日所为文数百篇,闭户益读书。此时吾读书,不复为科举计,乃真欲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吾读《战国策》,悟其雄辩;读《孟子》,得其浩气;读《韩非子》,识其深刻;读《史记》,慕其通达。渐觉胸中有所蓄积,不吐不快,乃试为文。

吾之为文,不求工巧,但求达意。每作文,必先静坐终日,凝神苦思,待胸中意思层见叠出,而后振笔直书,顷刻千言。写毕,辄张贴于壁,朝夕吟哦,遇有未安处,必改之。或一文改至十数次,面目全非而不惜。吾妻尝笑谓:"君之作文,如临大敌。"吾应曰:"诚哉是言!文章千古事,岂可轻忽?"

年三十七,再赴乡试,又不第。此时吾已育有二子三女,家计日蹙。友人劝吾稍抑其志,求一微职以糊口。吾亦几为之动,然每见二子聪颖好学,吾心复振。吾教子,不重章句记诵,而重通晓大义。常与二子论古今成败之事,或竟日不倦。轼、辙二人,性各异。轼豪迈,才思奔放;辙沉静,见解精审。吾因材施教,不强使之同。

庆历七年,吾携二子入京。时翰林学士欧阳修主文柄,见吾文,大加称赏,谓"荀卿子之文也"。由是名动京师,士大夫争传诵吾文。次年,二子同榜登第,轰动一时。当是时也,吾心喜忧参半。喜者,二子年少成名,前程似锦;忧者,恐其少年得志,易生骄矜之心。吾尝诫之曰:"汝辈今日成名,非尽汝能,亦由时运。当思谦退,不可自满。"二子涕泣受教。

吾虽名动公卿,然终未得一第。后以欧阳修等荐,除试秘书省校书郎,又除霸州文安县主簿,与陈州项城县令姚辟同修礼书。官职卑微,然吾安之若素。盖吾年齿已长,知功名富贵如浮云,唯著述可以传世。吾与姚辟共纂《太常因革礼》一百卷,虽为公务,亦倾注心血。每至夜分,犹与姚君讨论古今礼制之变,不觉东方之既白。

吾生平最恶空谈性理之学,以为圣人之道,在日用伦常之间,非玄远难知之事。尝谓:"圣人之道,其实易知而易行;后之学者,务为高论,使人苦其难而不知其反。"故吾为文,多论古今治乱成败之迹,欲使人知兴衰之理,明取舍之分。所著《几策》《权书》《衡论》等,皆为此而作。

嘉祐八年,吾病笃。时二子皆在外为官,闻讯急归。吾卧病月余,自知不起,乃召二子至榻前,嘱之曰:"吾生平无甚功德,唯好读书作文,今所著文章,虽不足传世,然皆出自肺腑,不敢有一字欺人。汝辈异日若有所成,当思利国利民,勿徒为文采风流而已。"又曰:"吾少时放荡,中年发愤,晚岁小成,然终恨用世之志未伸。汝辈年富力强,当勉之。"

言毕,取枕边未竟之稿,授与长子轼,旋卒,年五十八岁。

回顾吾生,少不更事,蹉跎岁月;中年发愤,刻苦自励;晚岁虽薄有名声,然终未能大用于世。然吾有二子,皆成栋梁之材,此吾最可慰者。吾尝自思,使吾少时即刻苦向学,或可早成;然又思之,使吾未经少时放荡,中年困顿,或不能有后来之见识文章。盖人生得失,实难逆料。

吾文不尚华丽,但求切实;吾人不慕虚名,但求心安。今将就木,回顾平生,虽未尽如人意,然亦无大愧于心。所恨者,国家多事之秋,吾虽有区区之见,终未能尽献于朝廷耳。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少时以为来日方长,及至中年,始觉岁月匆匆;晚年则觉昨日之事,犹如目前。吾今将去,唯一言以告后人:人生无论早晚,贵在自省;学问无论深浅,贵在真诚;文章无论工拙,贵在有物。若夫富贵利达,乃身外之物,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忧。

吾生平凡,然幸得二子克绍箕裘;吾志未伸,然尚有文章可传后世。死生有命,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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