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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季驯

古代人物自述

束水攻沙,一生治黄——潘季驯自述

案头的《河防一览》书稿墨迹未干,窗外的黄河水涛声隐隐传来,恍惚间,我仿佛又站在了徐州的堤坝上,看浊浪拍岸,听民夫呼喊。我是潘季驯,字时良,号印川,这一生四任河道总督,与这条桀骜不驯的母亲河纠缠了二十余载。有人说我痴,耗半生心血与黄河较劲;有人说我迂,放着清闲官不做,偏要往泥水里钻。可他们不知道,当我第一次看见黄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时,便已认定,治黄就是我潘季驯的宿命。

我出生在浙江乌程的一个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本想着科举入仕,做个清正廉明的文官。嘉靖二十九年,我考中进士,被授为九江推官,从此踏入仕途。那时的我,满心想的是如何断案如神,如何为民做主,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与黄河紧密相连。直到隆庆四年,黄河在邳州、睢宁等地决口,水患肆虐,沿岸百姓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朝廷急召官员前往治河,我自告奋勇,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第一次出任河道总督。

初到治河工地时,我心里满是忐忑。在此之前,我对治河一窍不通,只听说过前人"分流杀势"的法子——就是把黄河水引向多个支流,以此减轻主河道的压力。可到了现场我才发现,这种方法根本行不通。黄河水含沙量极高,分流之后,水流速度减慢,泥沙淤积得更快,反而让河道越来越浅,决堤的风险也越来越大。看着被泥沙堵塞的河道,听着百姓们绝望的哭声,我彻夜难眠,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新的治河之法。

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和民夫们一起搬石头、筑堤坝,累了就躺在草棚里,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我沿着黄河两岸徒步勘察,从河南到山东,再到江苏,每一处河道的宽窄、深浅,每一处堤坝的坚固程度,我都一一记录在案。有一次,为了查看一处决口的情况,我不顾众人劝阻,乘坐小船靠近决口处,巨浪差点把小船掀翻,我死死抓住船舷,才捡回一条性命。也就是在那次,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决口处的水流速度极快,河床反而没有淤积泥沙,甚至还被冲刷得越来越深。

这个发现让我豁然开朗。既然水流速度快能冲沙,那如果反过来,把分散的水流集中起来,增加主河道的水流量和流速,是不是就能把泥沙冲进大海,从根本上解决淤积问题?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身边的幕僚,他们大多表示反对,说这是"异想天开",一旦集中水流,万一再发生决堤,后果不堪设想。可我认定这是唯一的办法,力排众议,开始推行"束水攻沙"的治河方略。

所谓"束水攻沙",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修筑堤坝,把黄河水约束在主河道内,提高水流速度,利用水流的力量冲刷河床,带走泥沙。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带领民夫们修筑了两种堤坝:一种是"缕堤",靠近主河道,用来约束水流;另一种是"遥堤",离主河道较远,作为第二道防线,防止洪水漫溢。同时,我还对河道进行了疏浚,清除了大量淤积的泥沙。

可治河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隆庆五年,正当工程进行到关键阶段时,一场特大暴雨袭来,黄河水位暴涨,新修的缕堤多处出现险情。我亲自带领民夫们抢险,日夜坚守在堤坝上,用身体挡住洪水。可最终,缕堤还是溃决了,洪水泛滥,淹没了大片农田。消息传到京城,朝廷里一片哗然,弹劾我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来,说我"治河无方",要求将我革职查办。无奈之下,我只能主动请辞,第一次治河以失败告终。

回到家乡后,我并没有消沉。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复研究这次治河失败的原因,发现问题出在堤坝的设计上。之前修筑的缕堤太矮太单薄,无法抵御特大洪水,而遥堤又离主河道太远,没能起到应有的保护作用。我重新绘制了堤坝的图纸,对"束水攻沙"的方略进行了完善,等待着再次为国效力的机会。

万历六年,朝廷再次面临黄河水患的困扰,内阁首辅张居正想起了我,力排众议,任命我再次出任河道总督。接到任命时,我激动得彻夜难眠,立刻收拾行装,奔赴治河前线。这一次,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对堤坝进行了全面改造。我把缕堤加高加厚,同时缩短了缕堤和遥堤之间的距离,还在两道堤坝之间修筑了"格堤",一旦洪水漫过缕堤,格堤可以把洪水分成小块,减轻洪水对遥堤的压力。

为了保证工程质量,我亲自监督每一个施工环节。有一次,我发现一批用来筑堤的石头质量不合格,立刻下令把负责采购石头的官员抓起来,按照军法处置。这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工程质量上做手脚。同时,我还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要求各级官员轮流在堤坝上值守,一旦发现险情,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万历七年,黄河再次遭遇大洪水,水位比上次决堤时还要高。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堤坝肯定保不住了,可没想到,在"束水攻沙"方略和新修堤坝的作用下,洪水被牢牢地约束在主河道内,不仅没有发生决堤,反而因为水流速度加快,把大量泥沙冲进了大海,河床也被冲刷得更深了。洪水退去后,沿岸百姓欢呼雀跃,纷纷为我立碑颂德。这一次,我终于成功了!

可治河之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万历八年,正当我准备进一步完善治河工程时,张居正病逝,朝廷内部的政治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那些曾经反对我的官员再次跳了出来,弹劾我"滥用民力"、"贪污治河经费"。尽管我据理力争,拿出了详细的账目和工程记录,但还是被朝廷革职为民。这是我第二次被革职,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的"束水攻沙"方略已经得到了实践的检验,只要能为百姓造福,就算付出再多的代价也值得。

回到家乡后,我开始整理自己多年的治河经验,编写《河防一览》。我希望通过这本书,把我的治河理念和方法传承下去,让后来的治河官员能够少走弯路。在编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时常想起那些在治河工地上牺牲的民夫,想起那些因为黄河水患而失去家园的百姓,更坚定了我把这本书写好的决心。

万历十六年,黄河再次发生严重决口,朝廷无奈之下,第三次任命我为河道总督。此时的我已经年过六旬,身体大不如前,但接到任命后,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治河之路。这一次,我不仅继续推行"束水攻沙"的方略,还提出了"蓄清刷黄"的理念——就是利用淮河的清水来冲刷黄河的浊水,进一步提高冲沙效果。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修筑了高家堰大堤,把淮河水蓄起来,然后通过闸门控制水流,让清水流入黄河,帮助黄河冲沙。

可此时的朝廷已经不像张居正时期那样支持我了,治河经费经常被克扣,工程进展十分缓慢。我多次向朝廷上书,请求增加治河经费,却都石沉大海。万历十八年,因为长期劳累和忧思过度,我病倒在了治河工地上。躺在病床上,我看着窗外的黄河水,心里满是遗憾——我还有很多治河计划没有完成,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次请辞,回到家乡养病。

万历二十三年,黄河水患再次肆虐,朝廷第四次任命我为河道总督。此时的我已经七十二岁高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但我知道,黄河需要我,百姓需要我,我不能退缩。我拖着病体,再次来到治河前线,可仅仅过了一年,我就因为病情加重,不得不再次辞职。这一次,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治河工地了。

回到家乡后,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我仍然坚持修改《河防一览》。万历二十五年,我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享年七十四岁。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朝廷的恩恩怨怨,也不是自己的功名利禄,而是黄河安澜、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我这一生,四任河道总督,两度被革职,饱尝了官场的冷暖,也经历了治河的艰辛。有人说我是"河神",说我驯服了黄河;也有人说我是"固执的老头",说我不该把一生都耗在治河上。可我知道,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她孕育了中华文明,却也给百姓带来了无尽的灾难。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黄河安澜,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虽然我没有完全实现这个心愿,但我相信,只要后来人能继续推行"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方略,总有一天,黄河会真正成为一条安澜之河。

如今,我的《河防一览》已经流传于世,我的治河理念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每当我想起这些,心里就充满了欣慰。我潘季驯这一生,没有白活。我以一介书生之身,与黄河搏斗了二十余载,虽然历经坎坷,却从未退缩。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使命,是我对百姓的承诺,更是我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热爱。束水攻沙,一生治黄,我潘季驯,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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