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你真没事?”王婶担忧的声音把我从瞬间的冰冷窒息中拉回。她看着我煞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眼神里满是朴实的关切,“要不……俺们送你去医院门口?你这……”
“没事!”我猛地打断她,声音干涩却异常急促,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心惊的尖利,“我很好!谢谢你们!钱……车费……”
我手忙脚乱地去翻身上那件在混乱中早已变得肮脏不堪、还带着可疑深紫色污渍的樱粉色“宫装”戏服口袋。指尖触到几张被揉得发皱的纸币,看也没看,一股脑塞到王婶粗糙的手里。
“哎!用不了这么多!这……”王婶看着手里那几张红票子,愣住了。
我没再理会她错愕的眼神,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转身就朝着影视城那巨大、敞开的仿古城门冲去。身后,张师傅的吆喝和王婶的呼喊迅速被影视城入口巨大的喧嚣吞没。
人。
到处都是人!
穿着各色古装戏服、脸上带着厚重油彩的群演,蹲在路边捧着塑料饭盒狼吞虎咽;举着小旗子、戴着统一帽子的旅游团像浑浊的溪流,在仿古街道上缓慢蠕动;扛着沉重摄影器材的工作人员汗流浃背,大声吆喝着清场;穿着廉价纱裙、画着浓妆、举着自拍杆的网红在每一个角落搔首弄姿,试图捕捉“穿越”的瞬间;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香水味、盒饭味、油漆未干的刺鼻味……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导游的喇叭声、剧组的指挥声、群演的喧哗、游客的惊叹、网红直播的嗲音——形成一股巨大、嘈杂、令人窒息的声浪,狠狠撞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混乱。
无序。
廉价而虚假的热闹。
这扑面而来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充满烟火气的喧嚣和混乱,非但没有让我感到一丝安心,反而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入我的皮肤,扎进我的大脑!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胃部的翻江倒海猛地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晃动、扭曲、变形!
那些穿着龙袍的“皇帝”,脸上的油彩在汗水下晕开,眼神空洞麻木,像极了王府里那些堆着谄媚假笑的木偶宾客!那个扛着沉重轨道车的场务,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让我瞬间想起被谢无咎捏住下巴的窒息感!甚至一个擦肩而过的、穿着粗布麻衣的“村姑”群演,她手里那个豁了口的破塑料碗,都像一道闪电劈开记忆的黑暗——粗粝的陶碗!浑浊的凉水!官兵狞笑的刀锋!
“呃……”我猛地捂住嘴,剧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踉跄着撞向旁边冰冷的仿古砖墙。粗糙的墙面摩擦着后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感。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早已被冷汗打湿无数次的T恤。
跑!离开这里!离那个该死的剧组越远越好!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支撑着我几乎虚脱的身体。我低着头,避开那些好奇或漠然的目光,像一条受惊的鱼,在浑浊的人流中艰难地逆流穿行。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咸又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和混乱的气息,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着胸腔,仿佛在应和着掌心那三个冰冷烙印的搏动。
影视城太大了。仿古的街道纵横交错,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迷宫。我漫无目的地狂奔,只想远离中心区域,远离任何可能和剧组沾边的地方。不知跑了多久,肺叶火烧火燎,双腿像灌了铅,终于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这里似乎是某个废弃的小型拍摄区,仿的是民国时期的弄堂。青灰色的砖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的内芯,墙根处堆着蒙尘的旧木箱和破烂道具。巷子很深,阳光被两边高墙切割成狭窄的光带,大部分区域笼罩在阴凉的阴影里。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与主街的喧嚣隔绝开来,有种死寂的压抑感。
终于……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一丝,身体积累的疲惫和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反噬上来。我背靠着冰冷潮湿、长着暗绿色苔藓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瘫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左手掌心的猩红烙印在巷子的阴影里,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那股狂暴的意志如同蛰伏的凶兽,在皮下隐隐躁动。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声响,在我头顶上方响起。
像是……一滴水,滴落在什么坚硬物体上的声音。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疲惫和松懈瞬间被冻结!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声音……
太熟悉了!
在摄政王府那冰冷的殿堂里,在意识被格式化重启的虚无中,在最后跃入混沌前的生死一瞬……就是这滴水声!它唤醒了我!它指引了我!它……是那滴带着泥土青草气息的、属于真实世界的水珠的……回响?!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头顶,是斑驳的、布满雨渍和霉点的灰墙。墙头很高,长着几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被高墙阻隔,只有一缕吝啬地斜射下来,照亮了墙头下方一小块区域。
什么都没有。
没有水渍。
没有源头。
只有冰冷的、死寂的砖石。
是……幻听?
被那场噩梦折磨得太狠了?精神过度紧绷下的错觉?
我死死地盯着那块被阳光照亮的地方,瞳孔因紧张而剧烈收缩。巷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不是错觉!
那声音……太真实了!
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凉意!
就在我惊疑不定,几乎要说服自己是幻听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