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叙的指尖仍停留在眼角下方,那粒异物像一颗冰封的种子,在血肉深处散发着刺骨的寒意。诊疗室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忽明忽暗间,沈眠的脸在阴影中变得模糊不清。
"沈医生?"林叙试探性地呼唤,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沈眠眨了眨眼,眼神重新聚焦,仿佛刚从一场深度催眠中醒来。她看了看林叙脸上的伤口,微微蹙眉:"你受伤了。"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仿佛刚才那段毛骨悚然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林叙的胃部一阵绞痛。他盯着沈眠右眼下方——那道疤痕消失了,皮肤光洁如初,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伤痕。
"你刚才……"林叙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忽然意识到,直接质问可能是个糟糕的主意。如果沈眠真的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或者更糟——如果那个"存在"仍在她的意识深处窥视着……
"我刚才怎么了?"沈眠拿起桌上的消毒棉,动作流畅地撕开包装,"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林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必须谨慎。那个声音提到"标本间"和"锁",而沈眠显然是关键。他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肩膀:"没什么,我有点走神了。"
沈眠的棉签沾着碘伏,轻轻擦过林叙脸颊的伤口。刺痛感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但更令他心惊的是沈眠的表情——她专注地看着伤口,眼神中闪过一丝林叙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是……熟悉?
"这伤口很奇怪。"沈眠的声音很轻,"边缘太整齐了,像是被手术刀划开的。"
林叙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想起标本罐中那个"自己"举起的手术刀,寒光一闪的瞬间——
"可能是玻璃碎片。"他勉强回答,"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沈眠没有追问。她熟练地贴上创可贴,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林叙的脸颊,冷得像冰。林叙注意到她的指甲边缘有细小的伤痕,像是被纸张割伤的痕迹,但那些伤痕的形状……他眯起眼,心跳骤然加速——那些细小的伤口排列成一种诡异的图案,如同微缩版的星座图。
"谢谢。"林叙站起身,突然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他需要思考,需要整理那些疯狂涌来的信息。"我想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吧。"
沈眠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下次见,林医生。"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完美的职业微笑,但眼睛却依然冰冷。
林叙抓起那本仍在异变的笔记本,快步走出诊疗室。走廊的灯光比平时更加昏暗,墙壁似乎在呼吸般微微起伏。他加快脚步,直到冲进电梯才敢大口喘息。
电梯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惨白,右眼下的创可贴边缘渗出一点暗红。林叙颤抖着伸手触碰,创可贴下的皮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那粒异物正在生长。他咬紧牙关,没有揭开查看。
回到办公室,林叙锁上门,拉上所有窗帘。他需要记录,需要理清思路。但当他打开笔记本时,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上来——那些自行蔓延的墨迹已经覆盖了大半本子,形成一幅扭曲的图画:无数玻璃罐子排列成螺旋形,每个罐子里都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而螺旋中心站着一个穿红鞋的女人,手中握着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
"标本间……"林叙喃喃自语。那个声音说钥匙在"标本间"的尽头。但什么是标本间?是字面意思的标本陈列室,还是某种隐喻?
他翻开手机相册,找到上周拍的医院老楼照片。那座建于六十年代的旧病理楼早已废弃,但地下二层确实有一个大型标本陈列室,据说存放着建院初期的教学标本。林叙从未去过,但此刻,那里似乎成了唯一可能的线索。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沈眠"。林叙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心跳如擂鼓。最终,他按下接听:"沈医生?"
电话那头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几秒钟后,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出的:"不要……相信……记忆……"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极差,但林叙能分辨出——这不是沈眠平时的声音,而是更低沉,更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你是谁?"林叙压低声音质问。
电话突然挂断了。林叙回拨过去,却听到机械女声提示"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窗外的天色已暗,办公室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林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去旧楼的标本室。现在。
他收拾了几样东西:手电筒、医用剪刀、一包消毒湿巾,还有那本被污染的笔记本。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把手术刀——那是他大学时期收藏的纪念品,锋利异常。
医院的走廊在夜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安全出口的绿光在空荡的走廊上投下诡异的阴影,林叙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旧楼与新楼之间通过一条地下通道相连。通道的灯光年久失修,大部分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林叙打开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照出墙壁上斑驳的霉斑和不知名的污渍。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牌上"病理楼"三个字已经褪色。林叙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和腐朽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差点窒息。
旧楼的内部比想象中保存得完整。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大多紧闭,有几扇敞开的门后露出黑洞洞的空间,像是张开的嘴。林叙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上的指示牌,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楼梯间的黑暗更加浓稠,手电筒的光似乎被吞噬了大半。林叙小心地一步步向下,木制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到一半时,他突然听到上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跟着他下来了。
林叙屏住呼吸,关掉手电筒,贴在墙边。脚步声停在了楼梯顶端,然后是漫长的寂静。正当他以为可能是错觉时,一个女人的轻笑声从上方飘下来,带着诡异的回音。
红鞋女人?沈眠?林叙的掌心渗出冷汗。他不敢停留,摸黑继续向下,直到脚底触到坚实的水泥地面。
地下二层比楼上更加阴冷。走廊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的标牌已经模糊不清,但林叙能辨认出"标本陈列室"几个字。门把手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
林叙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出乎意料的是,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一股更加强烈的防腐剂气味涌出,混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腐朽气息。他打开手电筒,光束照进室内——
数百个玻璃罐排列在金属架上,每个罐子里都悬浮着人体器官或组织标本。昏暗的光线下,那些苍白的器官在防腐液中微微晃动,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房间中央是一个大型展示台,上面放着几个更大的罐子,里面是完整的胎儿标本,蜷缩的姿态如同沉睡。
林叙的手电筒光束扫过那些罐子,突然停在了最角落的一个上。那个罐子比其他都要大,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底部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沉淀物,像是干涸的血迹。罐子标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林叙凑近后还是认出了那个令他血液冻结的名字:
"林叙,1989-2015"
1989是他的出生年份,而2015……是六年前。这个罐子标注的"林叙"应该在六年前就"完成"了标本制作。但现在的他明明还活着,站在这里。
"这不可能……"林叙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金属架。一个装满大脑切片的小罐子摇晃几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防腐液溅到他的裤脚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展示台后面有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门缝中透出一丝微弱的红光,像是里面有人点了蜡烛。
林叙绕过展示台,小心地推开那扇门。门后是一个狭小的密室,墙上贴满了照片和剪报。他的目光立刻被正中央的一张大幅照片吸引——那是他母亲葬礼的场景,照片上的红鞋女人站在人群最后方,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性,侧脸轮廓分明是沈眠。
"这不可能……"林叙喃喃自语。六年前沈眠应该还在医学院读书,不可能出现在他母亲的葬礼上。
他凑近照片,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红鞋女人手中拿着一个金属物件,形状像一把古老的钥匙,但细节太小看不清。这就是"锁"吗?
密室角落里有一个小保险箱,箱门微微敞开。林叙蹲下身,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箱底残留着一些黑色粉末,像是燃烧后的灰烬。保险箱门上刻着一行小字:"标本间的钥匙由守门人保管"。
守门人?是指沈眠吗?林叙的思绪乱成一团。就在这时,他听到标本室的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接着是清脆的脚步声——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
红鞋女人。
林叙迅速关掉手电筒,屏住呼吸。脚步声在标本室中缓慢移动,时不时停下来,像是在检查什么。越来越近了……
突然,脚步声停在了密室门外。林叙能感觉到有人站在门外,透过门缝观察着他。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右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术刀。
门把手缓缓转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铃声。门外的脚步声瞬间远去,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标本室的大门被重重关上。
林叙颤抖着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又是"沈眠"。这次他毫不犹豫地接起来:"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沈眠的声音,但语调异常急促:"林叙,无论你在哪里,立刻离开!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任何东西!记忆会欺骗你,标本间会吞噬你!"
"什么意——"
"听着!"沈眠打断他,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你眼角下的异物是锚点,它在同步你和标本间的联系。你必须找到真正的'锁',否则当异物完全生长时,你就会变成标本间的一部分!"
林叙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创可贴下的伤口:"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沈眠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几乎不像人类:"我是上一个没能找到钥匙的人。"
通话突然中断。林叙愣在原地,沈眠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上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他再次看向那个空罐子上的标签——"林叙,1989-2015"。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也许曾经有过另一个"林叙",而他失败了,变成了标本。而现在这个自己,是某种意义上的"替代品"?
林叙必须离开这里。他最后看了一眼密室墙上的照片,突然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照片中沈眠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独特的手链,由七个小小的金属片组成,每个金属片上都刻着一个字母。拼起来是:"K-E-Y-H-O-L-D"(钥匙持有者)。
现在的沈眠手上也戴着同样的手链。林叙曾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饰品。
他冲出密室,穿过阴森的标本室,奔向楼梯。上楼时,他听到下方传来液体搅动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那些标本罐中爬出来。林叙不敢回头,拼命向上跑,直到冲出旧楼,冲进新楼明亮的走廊。
走廊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林叙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突然感到右眼下传来一阵剧痛。他冲到最近的洗手间,对着镜子撕开创可贴——
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细长的疤痕,与之前在沈眠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而在疤痕下方的皮肤里,那粒异物现在清晰可见——一个微小的、金属质感的物体,形状如同一把极小的钥匙。
林叙的耳边突然响起那个声音,这次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时间不多了,林叙。当钥匙刺破皮肤之日,就是你成为标本之时。"
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不属于林叙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