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梧桐新苗长到齐腰高时,北方下了场罕见的春雪。雪花落在梧桐叶上,簌簌地积起薄薄一层,像给刚抽出的新叶披了件白纱。阿望穿着红色的羽绒服,举着铁锹在树下堆雪人,雪人的手里插着片干枯的南方梧桐叶,那是小蝉特意从老家带来的。
“太爷爷,雪人会冷吗?”阿望踮着脚给雪人戴围巾,围巾上绣着梧桐叶的图案,是周清沅去年冬天织的。沈砚辞正在给树干裹草绳,闻言笑着摇头:“树会给它讲故事的,讲南方的春天已经来了,三角梅都开了。”他刚收到南方的照片,老太太种的三角梅爬满了院墙,新苗就站在花丛旁,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周清沅端来热茶,看着沈砚辞给草绳系上红绳结。那是南方的习俗,给新苗系红绳能保平安,他们把这习惯带到了北方,每年春天都要给树系上新的红绳。今年的红绳上挂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南北同春”,是阿望用美工刀刻的,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雪停的那天,北方的梧桐忽然爆出新芽。嫩绿色的芽苞裹在褐色的鳞片里,像藏在叶腋间的小秘密,轻轻一碰就会绽开。阿望举着放大镜蹲在树下看,忽然喊:“太奶奶,这里有片叶子是红色的!”周清沅走过去,发现最粗的枝桠上,竟真的有片泛红的新叶,像被夕阳染过色,在一片新绿里格外显眼。
“这叫‘返祖叶’。”沈砚辞拿来相机拍照,镜头里的红叶在雪光里闪着微光,“南方的老梧桐偶尔会抽出这样的叶子,没想到北方的树也记住了。”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南方的画室里,周清沅的笔记本里夹着片这样的红叶,说看到它就像看到了北方的秋。原来树比人更念旧,把千里之外的记忆,藏在了基因里,在某个不经意的春天,悄悄吐出来。
南方的新苗也出了件新鲜事。小蝉发来视频,说新苗的第一片叶子上,竟有淡淡的锯齿痕——那是北方梧桐叶的特征。老太太在视频里笑,说这苗是棵“念家树”,知道自己的根一半在南,一半在北。阿望举着北方的红叶凑到屏幕前,兴奋地喊:“曾外婆你看,我们的树也长了南方的叶子!”
那天晚上,北方的梧桐树下来了只迷路的鸟儿。灰扑扑的羽毛上沾着雪,落在最低的枝桠上不肯走。沈砚辞撒了把小米在树下,看着它啄食的样子忽然说:“说不定它是从南方飞来的,给新苗捎信呢。”周清沅笑着给他披上外套,说他老了倒像个孩子,却还是找出旧鸟笼,垫上棉絮放在树下,怕夜里的寒风冻着它。
第二天清晨,鸟笼空了,里面多了根羽毛,沾着片小小的南方梧桐叶。阿望举着羽毛跑进屋,说鸟儿一定是把叶子当成了回信。沈砚辞把羽毛夹进相册,放在南方新苗的照片旁边,忽然发现跨季的新芽从来都不只是树的事——北方的雪里藏着南方的春,南方的叶上带着北方的痕,就像他们一家人,无论身在南北,心早已在时光里盘根错节,长成了彼此的根,彼此的光。
春末的时候,北方的梧桐叶已经长得巴掌大了。阿望在树下埋了个玻璃罐,里面装着片红芽叶和片南方捎来的锯齿叶。他说这是“树叶的约定”,等明年春天挖出来,它们就会变成好朋友。沈砚辞看着他用鹅卵石做标记,忽然觉得最好的时光从不是同步的四季,而是有些芽在雪地里等春,有些叶在暖阳里念雪,却因为那份跨季的牵挂,让每片新叶的舒展,都成了时光里最动人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