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梧桐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时,阿望收到了南方寄来的包裹。纸箱上贴着张手绘的邮票,画着两只衔叶的飞鸟,邮戳是深褐色的,像浸透了南方的冬雨。拆开箱子,里面铺着层干枯的南方梧桐叶,叶间藏着个木匣子,匣子里装着卷泛黄的线装本,是小蝉的婆婆整理老物时找到的,封面上写着“叶语札记”。
“这是曾外婆的妈妈写的?”阿望捧着札记跑到沈砚辞跟前。纸页已经脆得像秋叶,字迹却娟秀依旧,开头记着民国二十六年的秋,说院子里的老梧桐被台风吹断了枝,捡断枝时发现树洞里藏着窝麻雀,羽翼未丰的雏鸟正啄着片梧桐叶。往后翻,竟全是关于树叶的碎语:哪年的春叶最嫩,哪场雨打落了多少叶子,甚至记着某年某月,有片叶子落在访客的茶盏里,访客说这是“一叶知南北”。
沈砚辞找出放大镜,逐字逐句读给周清沅听。她的听力也渐渐弱了,却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温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绒毯——那绒毯是小蝉去年织的,上面织满了交错的叶脉,像南北两棵树的根在地下纠缠。读到某页记着“北地友人寄来槲叶,说可包粽子”时,周清沅忽然开口:“是你外婆的笔迹。”
原来札记传到小蝉的婆婆手里时,已经换了三支笔。某页夹着片北方的白杨叶,边缘带着锯齿,背面用铅笔写着“1978年冬,北方客带来的叶,说可治冻疮”,字迹正是年轻时的周清沅。沈砚辞忽然想起那年去北方出差,周清沅特意让他带片白杨叶回来,说要看看和南方的梧桐叶有什么不同,却不知她悄悄夹进了札记。
阿望把札记里提到的叶子都找了来:南方的桂叶、北方的松针、海边的芦苇叶,分门别类夹进新的笔记本。他学着札记的样子,在叶旁写短句:“北方的雪落在梧桐枝上,像给树戴了顶白绒帽”“今天在树下捡到块树皮,上面有虫蛀的纹路,像南方寄来的密码”。沈砚辞看着他趴在桌前写字的样子,忽然想起小蝉小时候,也是这样趴在南方的梧桐树下,把落叶拼成信件的形状。
小蝉的丈夫从南方打来视频,说老太太最近总坐在新苗旁发呆,手里攥着片北方寄去的梧桐果壳。“她说听见树在讲北方的事,”小蝉举着手机绕树一周,镜头里的新苗已经长得比人高,树干上系着圈红绳,红绳上串着阿望寄去的贝壳,“说这树的叶子会打暗号,风一吹,就把北方的雪告诉南方的雨。”
周清沅忽然指着屏幕里的新苗,声音有些发颤:“那枝桠的形状,像你外公年轻时画的墨竹。”沈砚辞凑近看,果然见最顶上的枝桠斜斜伸着,像支蘸满墨的笔,正往云端写着什么。他找出画夹里的旧作,是六十多年前在南方画的竹,枝桠的角度竟和新苗分毫不差,连叶尖的弧度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望把札记里的故事录进了录音机。北风穿过窗棂时,他就捧着录音机坐在树下,让叶语混着风声钻进树干。林业站的人来巡树时见了,笑着说这孩子在给树讲故事,阿望却认真地纠正:“不是讲故事,是当信使,让南北的树能说话。”
那天傍晚,沈砚辞在树洞里发现个奇怪的东西。是只褪色的布偶鸟,肚子里塞着团棉纸,棉纸上用红笔写着“南风已起,待春归”。字迹稚嫩得像刚学写字的孩子,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小蝉曾在南方的梧桐树上挂过只同样的布偶,说要让它替自己飞向北方。
“太爷爷,布偶鸟是不是真的能送信?”阿望举着布偶鸟转圈,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树影交叠在一起。沈砚辞望着南方的方向,风正穿过北方的梧桐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千万片叶子在低声絮语,把未说出口的牵挂,都揉进了冬天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