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第一场雨过后，北方的梧桐树干上冒出层青苔。阿望蹲在树下用小刷子清理，忽然发现树干西侧的年轮里，嵌着颗小小的玻璃珠，折射着雨珠的光，像树眼里的泪。沈砚辞搬来梯子细看，认出那是周清沅年轻时戴过的发饰，二十年前她在树下梳头时不慎掉落，竟被树悄悄收进了年轮。
“树会收藏东西吗？”阿望的手指轻轻叩着树干。沈砚辞找出凿子，小心翼翼地在玻璃珠旁挖开层薄皮，里面露出片干枯的花瓣——是周清沅最喜欢的白玉兰，他二十岁那年采来夹在她的书页里，后来书页遗失，竟不知被风卷到了树下，成了树的藏品。
林业站的人来做年轮检测时，带来台超声波仪器。屏幕上的年轮图像像幅展开的画卷，最中心的几圈泛着浅黄，是刚从南方迁来时的模样；往外几圈带着深褐的纹路，是某年北方大旱时留下的印记；而最外侧的年轮，竟隐隐透着红，像浸过南方的红印泥。
“这树的年轮会变色？”技术员啧啧称奇。沈砚辞却想起每年寄往南方的信，阿望总爱往信封里塞点红印泥，说要让南方的树知道北方的红。那些印泥混着雨水渗进土里，竟真的在年轮里留下了痕迹，像串跨越南北的邮戳。
周清沅的记性时好时坏，却总在清晨搬把藤椅坐在树下。她的手指抚过树干上的青苔，忽然说：“这里有字。”沈砚辞蹲下身，果然在青苔的缝隙里，看见几个模糊的刻字：“沅，1963”。那是他刚到北方的第三年，日子清苦得像杯淡茶，却在某个深夜借着月光，把她的名字刻进了树里，没想到被岁月藏得这样深。
南方寄来的包裹里，有包新采的梧桐籽。小蝉在信里说，老太太今年春天没力气围竹筐了，就让新苗结的籽自然落下，竟在院墙外长出了一溜新绿。“像条绿色的路，从院子里铺到巷口，”信里画着个简笔画，无数片叶子连成线，一头系着南方的老院，一头连着北方的窗，“等路铺到北方，我们就能踩着叶子回家了。”
阿望把南方的梧桐籽撒在北方的树根下。撒完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屋翻出沈砚辞的旧画夹，里面有张未完成的素描：南方的梧桐树下，年轻的周清沅正弯腰捡籽，裙角扫过满地金黄。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籽落处，皆故乡”。
那天夜里下了场小雨。沈砚辞被雨声惊醒，看见周清沅站在窗前，正对着梧桐树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树的梦：“你还记得南方的雨吗？比北方的软，落在叶子上是‘沙沙’的，不像这里，总带着点急脾气。”沈砚辞悄悄走到她身后，看见她手里捏着片北方的梧桐叶，叶尖正滴着水，像在点头应和。
雨停后，阿望在树下发现个奇迹。南方的梧桐籽竟冒出了针尖大的绿芽，裹在透明的种皮里，像颗绿宝石。他找来竹片围起新芽，在旁边插了块小木牌，上面写着“南北籽，共生根”，字的周围画满了小小的年轮，一圈圈往外扩，像要把两个家，都圈进同一个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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