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考上大学那年,选择了南方的林业院校。出发前的清晨,他在北方的梧桐树下埋了个新的时光胶囊:里面有他从小到大画的树,有沈砚辞写满批注的《树木栽培学》,还有片周清沅特意晒干的北方梧桐叶,叶间用钢笔写着“此叶随你,认根”。
沈砚辞把南方的老院钥匙交给阿望时,钥匙串上挂着个铜制的梧桐叶吊坠。“这是你太外公传下来的,”他摩挲着吊坠上的纹路,那纹路是棵双干梧桐,“当年他从北方迁到南方,就靠这吊坠认祖归宗。”阿望忽然发现吊坠内侧刻着行小字:“树在,家就在”,字迹和札记里民国年间的笔迹,竟有几分相似。
周清沅的视力已经模糊,却坚持要给阿望缝个书袋。布面上绣着两棵树,南边的那棵落满了南方的阳光,北边的那棵挂着北方的雪,枝叶在中间挽成个结。“路上要是想家了,就摸摸这结,”她的手指在结上打了个颤,“就当南北的树,在给你拉手。”
阿望到南方的那天,正赶上老院的梧桐结果。小蝉的婆婆已经搬去和小蝉同住,老院交给邻居照看,却特意嘱咐每年秋天要给北方寄梧桐果。阿望推开院门时,看见树下摆着排陶罐,每个罐口都封着红布,邻居说这是老太太的规矩,每个罐里装着当年的新果,等着北方的人回来开封。
他在老院的梧桐树下发现个树洞,里面塞满了信封。最上面的一封贴着十年前的邮票,是他十岁那年寄的,信里画着北方的雪人和南方的新苗,说要让雪人等新苗长高。信封边角已经被虫蛀了个洞,里面的梧桐叶却依旧完整,叶脉间的字迹被南方的潮气晕成了浅蓝,像片浸在水里的云。
林业院校的图书馆里,阿望在古籍部找到了本《梧桐志》。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南北梧桐的异闻:说南方的梧桐会记人,谁在树下停留过,就把影子刻进树皮;北方的梧桐会记时,每场雨、每场雪,都在年轮里刻下深浅不同的痕。书的最后一页夹着张藏书票,画着支跨越南北的邮筒,邮筒上落满了叶子,票根写着“1952年,沈氏藏”。
“这是太爷爷年轻时捐的书?”阿望捧着书去找系里的老教授。教授翻到扉页的印章,忽然笑了:“当年捐书的年轻人说,他要让南北的梧桐,在书里认亲。”阿望看着印章上“沈砚辞”三个字,忽然想起北方的树洞里,沈砚辞藏着的那些未寄出的信,原来有些牵挂,早已借由笔墨,在时光里铺成了路。
深秋时,阿望给北方寄了个大包裹。里面有老院梧桐的新籽,有《梧桐志》的复印本,还有张他在南方梧桐树下的照片。照片背面画着条虚线,从南方的树影牵到北方的窗,线旁写着“叶已启程,冬前可至”。
沈砚辞收到包裹时,周清沅正坐在树下晒太阳。她的手指抚过南方的梧桐籽,忽然说:“这籽的纹路,和当年带来的一模一样。”沈砚辞把籽撒在北方的树根下,看着周清沅的银发被阳光染成了金,忽然发现所谓跨代的邮路从不是单向的——北方的叶往南去,南方的籽往北来,像两只手在时光里递着什么,把离散的岁月,都接成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