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把北方的房子卖了,搬去南方的老院时,只带走了那个刻着“邮”字的木箱。搬家公司的人嫌木箱沉,他却不肯松手,说里面装着南北的秋天,其实只有他知道,最底下那封信里,沈砚辞画的北方梧桐下,周清沅的书页间夹着的,是片永远不会黄的叶子。
南方的老院已经荒了半载。新苗虽然没死,却长得歪歪扭扭,像个没人疼的孩子。阿望推开院门时,看见树下的陶罐倒了一地,去年的梧桐果滚得满院都是,被雨水泡得发了霉,像堆烂在土里的泪。
他在老梧桐的树洞里,发现了堆被虫蛀的信纸。最上面的那页还能看清字迹,是周清沅写给小蝉婆婆的,说北方的雪太大,沈砚辞的咳嗽又犯了,结尾画着个小小的问号,问南方的太阳暖不暖,能不能借点给北方。纸页上的虫洞圆圆的,像无数个没得到答案的问号。
小蝉把母亲的遗物送来时,带来了个铁盒。里面装着老太太的老花镜、红印泥,还有本翻烂的通讯录,最后一页写着北方的地址,字迹被摩挲得发亮,却在某个笔画处洇开团墨——是老太太中风前想写信,手一抖打翻了砚台,墨汁把“北方”两个字糊成了片黑,像块化不开的愁。
阿望在老院的墙角,找到了沈砚辞当年画的梧桐。画被雨水泡得发皱,却能看出年轻的周清沅站在树下,手里举着片叶子,风把她的裙角吹得猎猎作响,像要往北方飞。他把画揭下来时,纸页碎成了两半,一半是南方的树,一半是北方的人,再也拼不回去。
那年秋天,南方的老梧桐开始大片落叶。阿望扫叶时发现树根下的新苗,被什么东西啃了半截,露出白生生的茬,像道没愈合的伤口。他想起沈砚辞信里说的竹筐,翻遍了老院的角落,只找到个破了底的竹筐,筐沿还挂着根鸡毛,是当年老太太怕鸡啄苗时留下的,如今鸡毛都褪成了白,像根断了的信笺。
他给北方的老邻居打电话,想问问那棵梧桐的树桩还在不在。邻居说小区改造,树桩早被挖走了,挖的时候发现树根里缠着团棉纸,里面裹着的南方梧桐籽,早就烂成了泥。“泥里还掺着红绳呢,”邻居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红得像血,粘在根上,怎么都弄不掉。”
阿望在老院的门框上,发现了道刻痕。是小蝉十五岁时量的身高,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等北方的树长高,我就长这么高”。如今刻痕还在,小蝉早已过了需要量身高的年纪,北方的树却没等到她回去,像个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约定。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半月。阿望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忽然想起沈砚辞说过,南方的雨是软的,能把思念泡得发涨。他起身找出那个木箱,拆开最底下的信,沈砚辞画的北方梧桐下,周清沅的书页间夹着的叶子,果然还没黄,却在叶脉处裂了道缝,像声没说出口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