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的女儿出生那天,南方下了场罕见的雪。护士把孩子抱给他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襁褓,才想起沈砚辞画的梧桐叶襁褓,早就随着北方的房子,不知去了哪里。他给女儿取名叫“念梧”,念字的最后一笔,总被他写得很长,像条牵往北方的线,却总在落笔处断了。
小念梧三岁那年,指着老院的梧桐问:“爸爸,树为什么不结果?”阿望想起北方的梧桐果,忽然说不出话。那些年从南方寄往北方的果,从北方寄往南方的叶,如今都成了空,像场被风吹散的邮差梦。
他带小念梧去邮局,想寄片南方的梧桐叶给北方的老邻居。穿制服的营业员笑着说:“现在谁还寄叶子?”他却固执地买了张邮票,邮票上印着飞机,飞得比鸟还高,却载不动片叶子的重量。信封投进邮筒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声,像无数片被遗忘的叶子,在黑暗里互相碰撞。
念梧五岁时,在老院的树洞里发现了个布偶鸟。鸟的肚子里塞着张字条,是阿望十岁那年写的,说要让南方的新苗等北方的雪化。字条已经脆得像薯片,念梧一碰就碎了,碎成的纸片被风吹走,一片飘向南方的墙,一片落进北方的窗,再也回不到一起。
阿望得了场重病,躺在医院里总说胡话。他拉着念梧的手,说要去邮局盖梧桐叶的邮戳,说北方的阿望在等信,说南方的新苗长到三寸了。护士来换吊瓶时,看见他的枕头下藏着片叶子,叶尖都被啃秃了——是他夜里睡不着,无意识地咬着,像在咀嚼那些说不出的疼。
小蝉来看他时,带来了张照片。是当年沈砚辞画的北方速写:阿望捡果实,周清沅翻书。照片是用旧底片洗的,洗出来却发现周清沅的脸模糊了,像被雾气蒙住,只有书页间的叶子,清晰得能数出脉络。“老太太说,”小蝉的声音发颤,“有些人活在叶子里,风一吹就看不清了。”
阿望临终前,让念梧把那个木箱搬到床边。他摸着箱盖上的“邮”字,忽然笑了,说原来他们寄来寄去的,不是叶子,是把南北的伤口,缝成了件会疼的衣裳。他让念梧把箱里的信都烧了,烧的时候要对着北方的方向,说这样烟就能把话带到。
念梧在火光里,看见片没烧透的叶子。叶脉间的字迹还能看清:“秋深,叶已收”。是南方的老太太写的,字里的钢笔水被火烤得发了黑,像滴凝固的泪,落在北方的灰烬里,再也分不清是南是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