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梧遵照父亲的遗嘱,把老院的梧桐砍了。砍树那天来了很多人,说这树是老物件,不能砍。她却固执地挥了挥手,斧头落下时,树身裂出道缝,里面露出圈圈年轮,最中心的那圈,嵌着片北方的梧桐叶,叶尖带着锯齿,像个没说出口的质问。
树桩被做成了张木桌。念梧在年轮的纹路里,发现了些模糊的字迹。是沈砚辞刻的“清沅”,是小蝉画的笑脸,是阿望写的“南北同春”,还有些认不出的符号,像无数封没写完的信,被岁月封在了木头里,再也寄不出去。
她在老院的地窖里,找到了箱没开封的陶罐。每个罐里都装着当年的梧桐果,果壳上用红漆写着年份,从2015年到2075年,整整六十年。最底下的那个陶罐,罐口的红布已经朽了,里面的果实在南方的潮气里发了芽,芽尖朝着北方的方向,像在寻找个早已不存在的地址。
念梧去了北方,想找当年的梧桐树桩。小区早就拆了,盖起了高楼,只有块石碑,刻着“百年梧桐原址”。石碑旁种着新的树苗,叶片圆圆的,是南方的品种,卖树苗的人说,现在的人喜欢南方的树,长得快,不像北方的,总带着股倔脾气。
她在北方的图书馆里,找到了那本《梧桐志》。书被翻得卷了边,最后一页的藏书票不见了,只留下个淡淡的印子,像片被撕掉的叶子。借阅卡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是阿望,日期停在他去南方的前一天,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借不到的,何止是书。”
念梧回南方时,带了捧北方的土。她把土撒在老院的树桩旁,撒的时候发现土里混着片叶子,是北方的梧桐叶,带着锯齿,边缘却被磨得很圆,像被人反复摩挲过。她忽然想起父亲说的,北方的树会记时,原来有些时光,早被风磨成了模糊的样子。
她在树桩做成的木桌上,摆了个相框。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两片叶子:一片是北方的锯齿叶,一片是南方的圆叶,用红绳系在一起,红绳的结打得很松,像随时会散开。相框摆在窗边,风一吹,叶子就轻轻碰,发出沙沙的响,像封没有地址的回信,在空荡的老院里,一遍遍地问:你收到了吗?
那年秋天,念梧在老院的墙角,发现了棵新苗。叶片一半带锯齿,一半是圆的,根扎在北方的土里,芽朝着南方的光。她想起曾外公画的简笔画:三个小人站在双树之间。她蹲下来,在新苗旁画了个小小的自己,手里举着片半圆半锯的叶子,风把画吹得发皱,像封永远寄不出的信,却在泥土里,悄悄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