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未寄的春信
沈砚辞的画夹底层,压着封1965年的信。信纸是糙黄的草纸,边角被虫蛀出月牙形的豁口,像片残缺的叶。
那年北方的春来得迟,梧桐刚抽出新芽就遭了倒春寒。他在灯下写这封信,想告诉南方的老太太,清沅的咳嗽总不好,夜里总咳醒,望着窗外的树影发呆。写到"北方的芽冻得发了黑",笔尖突然断了墨——周清沅悄悄站在身后,手里攥着片南方寄来的枯叶,叶脉间的"勿念"被泪水泡得发涨。
"别寄了。"她的声音带着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梧桐皮,"让她以为我们这里,天天都是暖的。"
信终究没寄出。后来沈砚辞在背面画了幅小画:北方的窗台上,盆里的梧桐芽裹着棉絮,旁边压着片南方的叶,叶尖朝着北。画里的阳光浓得化不开,却照不进那道被虫蛀的豁口,像个永远圆不了的谎。
番外二:错位的红绳
小蝉的婆婆有个木匣子,锁早就锈死了。念梧撬开时,里面滚出团红绳,绳头系着两个结——北方的同心结,南方的平安结,却被人硬生生扯成了死结。
1987年的端午,老太太给北方寄新苗时,特意在根须上缠了这红绳。信里说"红绳牵南北,就像人牵着根",却没说自己缠结时手抖得厉害,线轴滚到桌底,缠了满地的乱麻,像她心里的牵挂。
北方收到时,红绳断了半截。周清沅用胶布小心翼翼粘好,系在北方的梧桐上,风一吹就哗啦响,像谁在哭。后来沈砚辞换红绳时发现,断口处有牙印——是老太太寄信前,咬着绳头打结时留下的,齿痕深得像道疤。
番外三:霉变的画稿
阿望在南方老院的阁楼里,找到卷发霉的画。宣纸被潮气浸成了灰绿色,上面的梧桐叶晕成了团模糊的绿,像片烂在泥里的梦。
是沈砚辞二十五岁时画的。那年他在南方的雨里画了整整三月,想把双树之间的周清沅画下来。最后那张快要完成时,暴雨冲垮了画室的窗,雨水漫过画案,把清沅的裙角晕成了片蓝,像化不开的泪。
他没再重画。后来带北方的梧桐籽里,裹着这画的残片,片上刚好是清沅的指尖,捏着片梧桐叶,叶尖缺了角——是被雨水咬掉的,像个没说完的再见。
番外四:褪色的邮戳
邮局的老档案里,藏着枚1999年的邮戳。梧桐叶的图案磨得只剩个轮廓,红色褪成了浅粉,像褪尽血色的唇。
那年阿望七岁,举着信追邮递员,摔在泥里。信封上的邮戳沾了泥水,晕成了团红雾,把"南方"两个字糊成了片模糊的暖。他哭着把信塞进邮筒,却不知那枚邮戳早就坏了,盖下去的叶影缺了块,像颗少了心的月亮。
后来南方收到信时,邮戳的红染透了信纸,刚好漫过老太太画的三个小人——最边上拄拐杖的身影,被红雾吞掉了半张脸,像被时光悄悄抹去的记忆。
番外五:虫蛀的札记
叶语札记的最后几页,被虫蛀得只剩筛子眼。能辨认的字迹里,有行"1943年冬,槲叶落满邮路",后面的字全成了碎末,像被寒风刮走的絮语。
那是札记主人最后的记录。据说她在那个冬天去给北方的儿子寄叶,路上遇到了雪,冻死在邮筒旁,怀里还揣着片槲叶,叶尖刻着"归"字。
后来这片叶被塞进札记,虫却偏偏绕着这个字啃,把周围的纸都蛀空了,只剩个孤零零的"归",悬在破洞中央,像个永远够不着的岸。
番外六:空荡的鸟笼
北方梧桐树下的旧鸟笼,铁丝锈成了褐色。笼底的棉絮早就烂了,只剩根羽毛,沾着片南方的叶,叶背写着"春至",却被鸟粪糊了半字,像句说一半的谎。
那年迷路的鸟儿飞走后,周清沅总往笼里塞新棉絮。直到她看不清棉絮的白,还摸着往里面放,说"鸟儿会带信回来的"。最后一次塞进去的,是片北方的枯叶,叶尖对着南方,却被风卷到了笼外,落在沈砚辞的脚边。
他没捡。后来那片叶被扫进土里,成了树的养分,却在年轮里留下道浅痕,像个没被接住的拥抱。
番外七:断裂的枝桠
南方老院的断枝里,藏着截红绳。是新苗刚长三寸时,老太太系的,红得像滴血,却在台风里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缠在老树上,一半挂在新苗的嫩芽上。
小蝉后来把断枝烧成了灰,想掺进新苗的土里。烧的时候发现红绳的断口缠着根细须——是新苗偷偷伸过来的根,想抓住那截红绳,却被火烤成了焦黑的卷,像只攥空的手。
北方的树那年也断了枝,断口处渗出些胶,晶莹得像泪,却没能留住任何东西,连片叶子都没粘住。
番外八:模糊的照片
相框里最旧的那张照片,边角卷成了波浪。周清沅年轻时的身影被阳光晒得发虚,马尾辫的影子落在梧桐叶上,叶尖缺了块,像被时光咬掉的回忆。
是沈砚辞在南方拍的。胶卷快用完时,他手忙脚乱地按快门,刚好错过清沅抬头的瞬间——她的眼睛藏在叶影里,只剩道模糊的光,像颗没说出口的星。
后来洗出来的照片,叶影总在她的眼上晃,像层擦不去的雾,让他永远看不清,那天她眼里到底有没有泪。
番外九:散落的籽
北方的雪化后,树根下冒出些梧桐苗。细细的茎上顶着两片子叶,却有一半是畸形的——左边圆如南方,右边带着北方的锯齿,像个长错了模样的孩子。
念梧想把它们移到盆里,却发现根早就缠在了一起,扯断哪棵都要流血。她只好看着它们在寒风里摇晃,有棵最瘦的,刚抽出真叶就被冻僵了,叶尖还凝着滴雪水,像颗没落下的泪。
后来这些苗都死了,只有粒籽滚到了墙角,第二年春天发了芽,却长得歪歪扭扭,永远朝着南方的方向,像个走偏了的路。
番外十:未圆的年轮
北方梧桐的最后一圈年轮,长得格外窄。像道勒紧的绳,把里面的圈都挤变了形,最中心的南方印记,被压成了道细线,像根绷断的弦。
沈砚辞走的那天,树身渗出些汁液,顺着年轮的纹路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池,映着北方的天,蓝得像南方的海。念梧想用手接住,却发现那汁液凉得刺骨,像无数没说出口的话,在她掌心里慢慢凝成冰。
后来林业站的人来看,说这树是心病死的——最后那圈年轮里,藏着太多没寄出的信,太多没到的春,把自己活活憋死了。就像有些人,心里装着南北的牵挂,却终究没能把两个秋天,缝成件完整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