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道友

从回春堂出来时，夕阳把整条西市染成蜜色，连青石板路都泛着暖融融的光。我攥着六十块下品灵石，青灰色的石片在布兜里叮当作响，像串会走路的碎星。新换的玄铁刀在鞘里泛着冷意，贴着腰侧，沉得让人踏实。路过铁匠铺，老铁匠正往炉膛里添煤，火星子“噼啪”溅出来，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他却浑然不觉，瞅见我就直起腰，黑黢黢的脸上笑出两道沟壑：“新刀好使不？我就说玄铁砍妖兽跟切菜似的！”

我扬了扬手里的灵石袋，脆响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好使！叔，过阵子找你打件防御法器！”老铁匠笑得眼角皱成菊花，抡起锤子往铁砧上敲，“哐当”一声震得空气发颤：“等着！保准给你打得结结实实，三阶妖兽都啃不动！”炉膛里的火光在他脸上跳，映得满是期许，倒像在盼着自家小子出息。

破庙的木门没锁，虚掩着，被晚风推得“吱呀”晃。我推开门，却见里头坐了个人——灰袍散修，裤脚还沾着黑风谷的泥，干硬的泥块蹭在草堆上，簌簌往下掉。他正拿块破布擦锈剑，布上的破洞比剑鞘的锈迹还多，擦着擦着，突然抬头瞥来，剑穗上半截红绸子在风里晃，像抹没干透的血：“哟，王小忍？新刀不错啊，玄铁的？”

我认出是青风岭上抢凝露草的家伙，手往背后一探，悄悄把灵石袋往草堆下一塞，指尖摸到玄铁刀柄的纹路：“你怎么在这？这破庙……是我常来的地方。”他“咔嗒”一声合上剑鞘，锈迹簌簌往下掉，落在草堆上像撒了把碎铁：“躲债呗，在城里‘回生堂’赊了瓶疗伤药，那伙计跟疯狗似的，追了我三条街，鞋都跑掉一只。”说着抬脚晃了晃，右脚的草鞋果然破了个大洞，脚趾头露在外头，沾着泥。

我俩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他往草堆里挪了挪，让出块能坐的地方，草茎被压得“沙沙”响：“坐吧，这破庙又没写你名字。”我挨着他坐下，玄铁刀鞘碰着他的锈剑，发出“叮”的轻响。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头是半块发霉的灵麦饼，绿莹莹的霉斑像片微型沼泽：“吃不吃？在黑风谷捡的，被妖兽踩了一脚，没坏透。”

我想起青风岭上他扔给我的那颗醒神果，硬得硌牙却带着灵气，便从兜里摸出李婶给的素馒头，温热的面香混着麦气飘出来。掰一半递过去：“吃这个，凡人蒸的，比灵麦饼顶饿。”他愣了愣，接过去时手指在馒头上捏了捏，像在确认是不是真的，然后张大嘴咬下去，“咔嚓”一声，碎屑掉在灰袍上，他也不拍，就着唾沫往下咽：“李婶的手艺？她那素馒头，面发得比谁都软和。”

月光透进破庙，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了个亮晃晃的圆，照在两个散修的破衣烂衫上。他的灰袍有个大窟窿，露出里头磨得发亮的里子；我的袖口也卷着边，洗得发白。可就着这月光，倒像幅温暖的画——两个被修行界遗忘的人，在破庙里分食一个馒头，比宗门弟子的琼浆玉液还珍贵。

“你那锈剑该换了。”我啃着馒头，瞅他背后的剑，剑鞘上的裂痕像条老蜈蚣，“上次在青风岭，你瘸着腿回来，裤脚全是血，是不是被妖狼咬了？”他“嘶”了一声，猛地卷起裤脚，一道疤痕从脚踝爬向膝盖，凸起来的肉疙瘩歪歪扭扭，像条被踩烂的蜈蚣：“可不是，二阶妖狼的牙印，差半寸就咬断筋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粗麻布磨得发亮，抖出几颗凝血丹，灰扑扑的，像没洗干净的石子：“用狼尸换的，你要不？这药止血快。”

我摆手，指了指墙上贴着的聚灵符，淡青色的灵光还没散：“有这玩意，小伤死不了。”他却把丹药往我这推，指尖沾着的泥蹭在我手背上：“拿着，散修活着不容易，多份疗伤药，就多份底气。上次青风岭，要不是你问我黑风谷的事，我可能真栽在那两只妖狼手里。”

夜渐深，我俩挤在草堆上，草茎扎得脖子痒，却比独自躺着暖和。灰袍散修的呼噜声先响起来，像头没睡醒的野猪，打着打着，突然含糊嘟囔：“你说……咱们这样的散修，能修成什么样？那些宗门弟子，三岁就泡灵泉，十岁就有师长喂丹药，咱们……咱们连聚灵符都得省着用。”

我没睁眼，手摸了摸玄铁刀柄，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比任何豪言壮语都实在：“能活着，能换把好刀，能在破庙里睡个安稳觉，就挺好。你看这破庙，漏风漏雨，可至少不用怕妖兽偷袭，不用看宗门弟子的脸色，这就比啥都强。”

月光漫过破窗，照在我俩的刀上。锈剑的豁口反射着微光，玄铁刀的刀刃泛着冷辉，两把刀挨着，倒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兄弟。在这修行界的边角处，守着各自的小日子，等着哪天能活出点不一样的光——哪怕只是多换几颗灵石，多睡几个安稳觉，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