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世的书房里，徐莺正埋首整理聂家近十年的账册。窗外春雨绵绵，将庭院洗得清亮。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夫人！不好了！"聂家管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宗主和敛芳尊在前厅吵起来了，蓝宗主在劝，但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徐莺手中的茶杯"咔哒"一声落在案上。金光瑶来访的消息她今早听聂明玦提过，说是为商议下月清谈会的事。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她顾不得整理衣冠，匆匆跟着管事往前厅赶。远远地就听见聂明玦的怒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巧言令色！你那些龌龊手段骗得过曦臣，骗不过我！"
转过回廊，徐莺看到前厅门前围了一圈聂家修士，个个面色惶恐却不敢靠近。蓝曦臣站在厅中，一袭白衣格外醒目，正拦在聂明玦与金光瑶之间。
聂明玦面色铁青，霸下虽未出鞘，但刀鞘上已隐隐泛起红光。对面的金光瑶依旧面带微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手中折扇捏得死紧。
"大哥，阿瑶此次确是诚心来商议..."蓝曦臣温言相劝。
"诚心？"聂明玦冷笑，"他金家勾结薛洋那种败类，这也叫诚心？"
金光瑶笑容不变："大哥误会了..."
"放屁！"聂明玦怒喝，"你爹金光善打的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
徐莺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厅中。修士们自动让开一条路，蓝曦臣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嫂夫人..."
聂明玦转头看到徐莺，眉头一皱："这里没你的事，回去。"
若是往常，徐莺会顺从地退下。但此刻，她只是平静地走到三人之间，先向蓝曦臣行了一礼，然后转向金光瑶。
"敛芳尊远道而来，是我聂家招待不周。"她声音不大，却让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金光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含笑回礼："聂夫人言重了。是金某与聂大哥有些误会..."
"误会？"聂明玦又要发作，徐莺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这个大胆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从来没有人敢在聂明玦盛怒时触碰他。
令人意外的是，聂明玦竟然真的停住了，只是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徐莺转向金光瑶："敛芳尊，恕我直言。您为金宗主奔走效劳，可曾得到过半分真心相待？"
金光瑶的笑容僵在脸上。
"据我所知，"徐莺继续道，声音柔和却字字诛心，"金氏宗族谱上至今没有您母亲的名字。金宗主让您处理最棘手的事务，却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过您的功劳。"
金光瑶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指节泛白。
"嫂夫人，"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眼中却已结冰，"这是金某的家事。"
"正是家事，才最伤人。"徐莺直视他的眼睛，"我兄长生前常说，人这一生，最难放下的就是求而不得的亲情。"
厅内一片寂静。蓝曦臣面露哀戚，聂明玦的怒气也消了几分，若有所思地看着徐莺。
金光瑶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平静。他轻笑一声："嫂夫人好口才。只是不知，您说这些是何用意？"
"我只是觉得，"徐莺温声道，"敛芳尊这般人物，何必为从未将自己当儿子的人卖命？"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刺金光瑶心口。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垂下眼帘，长睫掩去了所有情绪。
"阿瑶..."蓝曦臣心疼地唤道。
良久，金光瑶抬起头，笑容已恢复从容："嫂夫人一席话，令金某茅塞顿开。大哥，"他转向聂明玦，郑重一礼，"薛洋的事情确有不妥之处，我会重新考虑。"
聂明玦冷哼一声，但在徐莺的目光下，还是生硬地点了点头。
蓝曦臣见状，连忙打圆场："既然误会已解，不如我们..."
"二哥，"金光瑶打断他，笑容温和，"我突然想起兰陵还有些要事，今日就先告辞了。"
蓝曦臣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我送你。"
两人离去后，厅内只剩下徐莺和聂明玦。空气仿佛凝固了，徐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你..."聂明玦开口，声音低沉，"为何要插手？"
徐莺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想看宗主与盟友反目。"
"盟友？"聂明玦冷笑，"金光瑶那种人..."
"他只是想要父亲的认可。"徐莺轻声道，"就像...就像所有不被爱的孩子一样。"
聂明玦猛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徐莺这才惊觉失言——聂明玦的父亲早逝，生前对他极为严苛，这在不净世是个不能提的禁忌。
出乎意料的是，聂明玦并未发怒。他沉默良久，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金光善…？"
"我..."徐莺犹豫了一下，"我姑父与金氏有些往来，曾听他说起过金光善对敛芳尊的态度。再者..."她指了指案上的账册，"从金氏与各家的往来账目中也能看出端倪。如果金光瑶受重视的话，不会只被派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聂明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赞赏："你倒是看得透彻。"
这句简单的称赞让徐莺心头一暖。她鼓起勇气，继续道："宗主，恕我直言。敛芳尊处境艰难，若连泽芜君与您都不给他留余地，他只会更加依附金氏，行事也会越发偏激。"
聂明玦眉头紧锁，但已不见怒色："你为他说话？"
"不是为他说话，"徐莺摇头，"是为三尊的情谊，为百家和睦。"
聂明玦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拂去她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花瓣。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徐莺心跳漏了一拍。
"你很像你兄长。"他低声道，"看事通透，心怀慈悲。"
提到徐珏，徐莺眼眶微热。聂明玦极少提起那个为救他而死的男人，这句话几乎算是最高的褒奖。
"回去吧，"聂明玦的声音柔和了些，"雨大了。"
徐莺点点头，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她听见聂明玦又说："今晚...我去你那里用膳。"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走出很远，她才敢伸手按住狂跳的心口。
马车驶出不净世，金光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靠在车壁上，闭目不语。
"阿瑶..."蓝曦臣担忧地看着他，"嫂夫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金光瑶睁开眼，笑容重新浮现："二哥多虑了。嫂夫人心直口快，说的也是事实。"
他撩开车帘，望向雨中渐行渐远的不净世城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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