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金麟台的夜,总是格外华丽。
金光瑶站在父亲书房外的阴影处,手中托盘上的参茶已经不再冒热气。他本不想偷听,但那句"不过是个娼妓之子"像一把钝刀,生生剜进他的耳膜。
"...薛洋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等阴虎符炼成..."金光善心腹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哼,那个疯子。"金光善的冷笑声让金光瑶指尖发凉,"让他再得意几天,等东西到手,就让阿瑶去处理掉他。"
"宗主英明。反正敛芳尊最擅长做这种脏活..."
金光善啜了口茶,语气轻慢:"他也就这点用处。要不是看在曦臣和明玦的面子上,这种出身也配姓金?"
托盘在金光瑶手中微微颤抖,参汤表面荡起细小的波纹。他突然想起徐莺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金宗主让您处理最棘手的事务,却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过您的功劳。"
每一个字,都分毫不差。
金光瑶后退两步,转身离去。他的步伐依旧轻盈无声,嘴角甚至挂着惯常的微笑,只是眼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三日后,夔州城外荒山上。
薛洋啃着糖葫芦,歪头看着独自前来的金光瑶:"哟,敛芳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金光瑶笑容可掬:"奉父亲之命,来看看阴虎符的进展。"
"急什么?"薛洋吐出一颗山楂核,"告诉你爹,再等半个月..."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闪过。薛洋反应极快,但还是被划破了脸颊。他舔了舔流下的血,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有意思!"
金光瑶不再废话,软剑恨生如毒蛇吐信,招招致命。薛洋的降灾泛着不祥的黑气,两人在月下缠斗,金属碰撞声惊起林中飞鸟。
"金宗主派你来杀我?"薛洋狞笑,"就凭你?"
金光瑶额角渗出冷汗。薛洋比他预想的更强,再拖下去...
他故意卖个破绽,在薛洋一刀刺来时侧身避开心脏,任由刀锋贯穿肩头。剧痛中,他左手死死抓住薛洋持刀的手腕,右手软剑如闪电般划过对方咽喉。
薛洋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栽在这个"娼妓之子"手里。他张了张嘴,涌出的全是血沫。
金光瑶拔出肩头的剑,看着薛洋倒地抽搐。直到确认对方断气,他才踉跄着靠住树干,从袖中取出金疮药胡乱洒在伤口上。
"这一剑..."他喘着气自语,"是为大哥..."
三日后,不净世。
聂明玦正在校场指导徐珑练剑,忽听侍卫急报:金光瑶负伤求见。
"让他等着。"聂明玦冷声道,却在看到远处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时皱起眉头。金光瑶一袭金星雪浪袍,左肩血色刺目,却仍保持着完美的微笑。
徐莺闻讯赶来,见状立刻吩咐准备伤药。聂明玦大步走到金光瑶面前:"怎么回事?"
金光瑶缓缓跪下,双手捧上一个木盒:"薛洋已伏诛。阿瑶特来向大哥...请罪。"
聂明玦瞳孔一缩。他接过木盒,里面赫然是薛洋的首级,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
"阿瑶从前被猪油蒙了心,为虎作伥。"金光瑶额头触地,声音哽咽,"今日方知大哥与二哥待我,才是真心..."
聂明玦沉默良久,伸手将他扶起。金光瑶抬头,看到那双总是严厉的眼睛里,竟有一丝动容。
"伤怎么样?"聂明玦问,语气生硬却掩不住关切。
徐莺适时上前:"敛芳尊伤得不轻,需立即处理。"
聂明玦点点头,亲自扶着金光瑶往内室走。徐莺跟在后面,看着两个男人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金麟台。
金光瑶踏入金夫人院落时,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位嫡母向来视他为污点,每次见面都如芒在背。
"儿子拜见母亲。"他恭敬行礼,额头几乎触地。
金夫人正在修剪一盆牡丹,连眼皮都没抬:"听说你杀了薛洋?倒是长本事了。"
金光瑶保持行礼的姿势:"儿子只是为金氏除害。"
"呵,"金夫人冷笑,"你父亲为了那疯子花了多少心血,你说杀就杀?"
剪刀"咔嚓"一声,一朵盛放的牡丹坠落在地。金光瑶盯着那朵残花,轻声道:"儿子今日来,是想告诉母亲...我从未想过与子轩争夺宗主之位。"
金夫人的手终于顿了顿。她放下剪刀,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庶子:"哦?"
"子轩是嫡子,品性高洁,儿子心悦诚服。"金光瑶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坦然,"儿子只愿辅佐兄长,光耀金氏门楣。"
金夫人审视他良久,忽然道:"起来吧。"语气虽仍冷淡,却少了往日的尖刻。
金光瑶刚起来,侍女匆匆来报:"夫人,不好了!宗主在前厅大发雷霆,聂宗主和蓝宗主都来了!"
金夫人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金光瑶苦笑:"想必是父亲怪我擅杀薛洋..."
"孽障!"金夫人骂了一句,却不知是在骂谁。她整了整衣襟,"你去看看。"
前厅内,剑拔弩张。
"逆子!"金光善摔碎茶盏,"谁给你的胆子擅杀薛洋?!"
金光瑶跪在厅中,面色苍白但神情平静:"薛洋作恶多端,有损金氏声誉。儿子是为家族考虑..."
"放屁!"金光善暴跳如雷,"没有我的命令,你竟敢——"
"金宗主。"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了他。聂明玦大步走入,腰间的霸下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徐莺跟在他身侧,一袭素衣,端庄从容。
金光善强压怒火:"聂宗主,这是金某家事..."
"阿瑶是我义弟。"聂明玦一字一顿,"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金光善眯起眼睛:"聂宗主是要干涉金氏内务?"
徐莺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金宗主误会了。敛芳尊斩杀薛洋,是为民除害。百家听闻,无不称赞金氏大义灭亲。这等光耀门楣之事,何来'擅杀'一说?"
她声音柔和,却字字诛心。金光善一时语塞,脸色阴晴不定。
"再者,"徐莺继续道,"敛芳尊为金氏鞠躬尽瘁多年,若因这等功绩反受责罚,传出去...恐怕对金氏名声不利。"
蓝曦臣罕见地沉下脸:"金宗主,阿瑶斩杀薛洋是为民除害。您如此动怒,莫非与那薛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金光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在聂明玦按在刀柄上的手前强压下来。他冷笑一声:"好,很好。阿瑶,你找到好靠山了。"
金光瑶垂首不语,肩膀却不再如从前那般瑟缩。
金夫人此时踏入厅中,冷声道:"老爷,注意体统。"
金光善见夫人到场,气势稍减:"夫人有所不知,这逆子..."
"我都知道了。"金夫人打断他,"阿瑶已经向我表明,不会与子轩争位。既然如此,他杀个邪修算什么大事?传出去还是我金氏大义灭亲的美谈。"
徐莺站在聂明玦身侧,敏锐地注意到金夫人称呼的变化——从不说"阿瑶"到直呼其名,虽算不上亲昵,却已是巨大转变。
金光善不敢相信地看着妻子:"你..."
"子轩即将大婚,这种时候家宅不宁像什么话?"金夫人淡淡道,"聂宗主和蓝宗主远道而来,不如留下用膳。"
这话明着是邀请,实则是逐客令。聂明玦看了金光瑶一眼,得到对方微微点头后,拱手道:"不必了。阿瑶,我在不净世给你留了院子,随时可来。"
金光瑶眼眶微红:"多谢大哥。"
离开金麟台时,蓝曦臣长舒一口气:"没想到金夫人会站在阿瑶这边。"
徐莺轻声道:"她只是为子轩公子考虑。阿瑶既表态不争位,自然不再是威胁。"
聂明玦站在一旁,面色依旧冷峻,但眼中的欣慰却掩饰不住。徐莺悄悄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粗糙的掌心罕见地放松了戒备。
聂明玦冷哼一声:"金光善不会善罢甘休。"
"好在金子轩公子品性正直。"徐莺沉吟,"若他继位,金氏风气或可扭转。"
聂明玦难得赞同她的看法:"金子轩确实不像他父亲。"
当晚,不净世设宴为金光瑶压惊。酒过三巡,金光瑶起身,郑重地向聂明玦敬酒:"大哥,阿瑶从前糊涂..."
聂明玦抬手制止:"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蓝曦臣笑着打圆场:"今日三尊重聚,当浮一大白!"
徐莺看着三人举杯共饮的画面,心中温暖。她悄悄离席,去查看徐珑的功课。回来时,经过花园假山,却听见金光瑶与蓝曦臣的私语。
"...徐夫人那日的话,如醍醐灌顶。"金光瑶的声音带着醉意,"阿瑶此生,唯有大哥与二哥是真心待我..."
"阿瑶,"蓝曦臣温声道,"其实还有一人。你可知道,当年你初入金氏,受人欺凌时,是谁暗中派人保护?"
金光瑶沉默片刻:"难道是..."
"嫂夫人的姑父。"蓝曦臣轻叹,"他虽与金氏不睦,却最看不得这等事。还特意叮嘱不要让你知道,免你难堪。"
假山后,金光瑶久久不语。徐莺轻轻退开,没有打扰。她抬头望向满天繁星,仿佛看到兄长欣慰的笑容。
夜深人静,徐莺回到寝殿,发现聂明玦正在等她。男人背对着门,正在翻阅她案头的医书。
"宗主?"她轻声唤道。
聂明玦转身,烛光下他的轮廓格外深邃。他走到徐莺面前,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今日...多谢你。"
徐莺怔住了。这是聂明玦第一次对她道谢。
"我...没做什么。"
聂明玦摇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你做的,比我多得多。"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去。徐莺站在原地,额头残留的温度让她心跳如雷。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不净世的屋檐,也照亮了兰陵金麟台最高处那个孤独的身影——金光瑶凭栏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