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后，不净世的练武场热浪蒸腾。
徐莺端着冰镇酸梅汤走向回廊，远远就听见清越的琴声如泉水般流淌。转过拐角，她看到金光瑶正在亭中抚琴，聂明玦闭目坐在对面，眉心的川字纹难得舒展。
她没有打扰，静静站在廊柱旁聆听。这首《清心音》她已听过多次，每次金光瑶来访，必先为聂明玦弹奏此曲，说是能平息霸下刀灵的躁动。
琴音渐止，聂明玦睁开眼，目光如炬："今日的调子与往常不同。"
金光瑶收指按弦，微微一笑："大哥耳力果然敏锐。这是我在《清心音》基础上稍作改动，加入了蓝氏《洗华》的几处转音，效果应当更好。"
他说着抬头，正好看见徐莺，连忙起身行礼："嫂夫人。"
聂明玦也随之转头，眼中的锐利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怎么来了？"
徐莺走上前，将托盘放在石几上："天气炎热，煮了些酸梅汤。"她为两人各斟一碗，"敛芳尊的琴艺越发精妙了。"
金光瑶双手接过，笑容真诚了几分："嫂夫人过奖。说来有趣，今日弹奏时，我发现大哥心绪比往常平静许多。"他眼波在两人之间一转，促狭道，"看来有夫人在，小弟以后不必常来弹琴了。"
聂明玦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与秦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金光瑶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黄了。"他轻描淡写地啜了口酸梅汤，"父亲...金宗主突然反悔。"
徐莺敏锐地注意到他放下碗时指尖的轻微颤抖。
聂明玦眉头紧锁："因为薛洋的事？"
"或许吧。"金光瑶垂下眼睫，唇角仍挂着笑，"无妨，本就是我高攀。"
亭中一时沉默。徐莺看着金光瑶故作轻松的样子，想起自己曾在琅琊见过那位秦姑娘——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看金光瑶的眼神满是倾慕。
"敛芳尊，"她轻声道，"有些缘分，强求不得。"
金光瑶抬头，对上徐莺平静的目光。那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理解。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多年来精心维持的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缝。
"嫂夫人说得是。"他勉强笑道，"只是..."
只是什么？他说不出口。说不出口那个雨夜秦愫哭着将定情玉佩还给他的样子，说不出口金夫人那句"一个娼妓之子也配娶世家女"，更说不出口自己心底最深的恐惧——这辈子，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真心爱他这样的出身。
金光瑶突然怔住，看到徐莺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侧。
"有些人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而真正属于你的，无论如何都会来到你身边。"
金光瑶呼吸一滞。这样的话，连蓝曦臣都不曾对他说过。二哥总是安慰他"会有更好的姻缘"，却不懂他想要的根本不是"更好的"，而是"被接受的"。
聂明玦突然起身："我去练刀。"说完大步离去，留下两人在亭中。
金光瑶望着聂明玦远去的背影，忽然笑了："大哥这是...不好意思了？"
徐莺疑惑："为何？"
"嫂夫人没发现吗？"金光瑶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大哥方才听到我说'有夫人在就不需要琴声'时，耳朵都红了。"
徐莺手中的碗差点打翻："敛芳尊说笑了。"
"我可不是说笑。"金光瑶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我跟了大哥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对谁这般...顺从。
徐莺想起聂明玦每次喝她熬的苦药时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禁莞尔。
金光瑶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正色道："嫂夫人，多谢你。"
"嗯？"
"多谢你那日点醒我。"他目光真诚，"也多谢你...对大哥这么好。"
徐莺心头一热，还未答话，远处突然传来霸下劈开空气的轰鸣。金光瑶摇头轻笑："看来大哥今天心情确实不错，刀风都比往日轻快。"
两人又闲聊片刻，金光瑶起身告辞。徐莺送他到门口，忽然道："敛芳尊，若有需要，聂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金光瑶脚步一顿，背对着她点了点头，没有回头。但徐莺分明看到，他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当夜，聂明玦来到徐莺房中，罕见地没有立即处理公务，而是坐在窗边望着月亮出神。
徐莺为他斟了杯茶："宗主有心事？"
聂明玦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阿瑶今天...很难过。"
徐莺在他对面坐下："他掩饰得很好。"
"除了你，没人看得出来。"聂明玦轻哼一声，"那小子从小就这德行，心里越苦，笑得越甜。"
徐莺听出他语气中的关切，柔声道："敛芳尊很坚强。"
"太坚强了。"聂明玦眉头紧锁，"有时候我希望他能像怀桑那样，哭一场闹一场。"
徐莺想起金光瑶临走时那个抹泪的动作，轻声道："或许他已经学会了。"
聂明玦看向她，目光深沉。月光透过窗纱，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轮廓。他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暴躁易怒的脾气确实平和了许多。就像金光瑶说的，不再那么依赖清心音了。
"谢谢你。"
徐莺讶然抬头，正对上他认真的目光。那眼神中有她从未见过的东西，让她心跳加速。
"我...没做什么。"
聂明玦放下茶杯，伸手拂过她的脸颊："你做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夜风拂过，烛火摇曳。两人相对而坐，影子在墙上交叠，静谧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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