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二响,永宁宫的烛火就灭了大半。王婉清躺在冰凉的凤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的月牙印记。白日里和沐川柏相携走出地下宫殿时,那枚印记还带着淡淡的暖意,此刻却凉得像块寒冰。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像极了宫墙上那些爬满青苔的裂痕。
“娘娘,该安歇了。”贴身侍女晚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安神汤。青瓷碗沿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散发出苦涩的药味。
王婉清坐起身,接过汤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放着吧,我还不困。”她知道这安神汤里加了什么——沐川柏临走时悄悄塞给她的纸条上写得清清楚楚:太后党羽未除,宫中药石谨慎饮用。
晚晴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低着头退了出去:“奴婢就在外间候着,娘娘有事随时吩咐。”
殿门轻轻合上的瞬间,王婉清端起汤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入喉咙,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与其疑神疑鬼地提防,不如让敌人以为自己毫无防备。她将空碗放回原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枚凤印上。月光下,凤印上的纹路泛着暗金色的光泽,与旁边那半枚月牙玉佩交相辉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衣袂摩擦声。王婉清屏住呼吸,握紧了藏在枕下的断刀。这不是晚晴的脚步声。晚晴走路总是轻轻巧巧的,带着少女特有的轻快,而这个脚步声沉重而滞涩,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殿门被人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股熟悉的冷香顺着门缝飘了进来——那是太后宫里特有的龙涎香,混着陈年艾草的味道。王婉清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婉清公主深夜不眠,是在等老奴吗?”张嬷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棉线,又冷又韧。她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羊角宫灯,昏黄的灯光将她脸上的皱纹照得沟壑纵横。
王婉清缓缓松开刀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张嬷嬷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她故意没有起身行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一个寻常的访客。
张嬷嬷嘿嘿冷笑两声,提着宫灯走进来,反手关上了殿门。“公主就是公主,即便流落在外十五年,这皇家的气派倒是一点没丢。”她将宫灯放在妆台上,灯光恰好照亮了那枚凤印,“只是不知公主可还记得老奴?当年您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可是老奴抱着您在御花园里赏过花呢。”
“是吗?”王婉清淡淡挑眉,“本宫倒是不记得了。毕竟一岁时候的事情,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她故意加重了“本宫”两个字,看着张嬷嬷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变得阴冷起来:“公主倒是会说笑。老奴今天来,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有样东西想跟公主讨回去。”她说着,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妆台上的凤印。
王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凤印乃皇家之物,张嬷嬷说讨就讨,未免太儿戏了些。”
“儿戏?”张嬷嬷突然提高了声音,宫灯的火苗跟着抖了一下,“十六年前那场宫变,先帝带着你仓皇出逃,将这凤印弃之不顾,怎么那时不说它是皇家之物?如今你摇身一变成了大夏公主,倒想起要拿回凤印了?”
王婉清猛地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你说什么?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守墓老人虽然告诉了她一些事情,但关于那场宫变的细节,他却语焉不详。
张嬷嬷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老奴还以为守墓那老东西什么都告诉你了呢。原来他也留了一手。”她缓了缓,眼神变得悠远起来,“既然公主想知道,老奴不妨告诉你。十六年前,先帝病危,太后娘娘本想让皇长子登基,可先帝偏偏属意于当时还是太子的沐川柏。太后娘娘无奈之下,只好——”
“只好发动宫变,弑君篡位?”王婉清打断她的话,声音冰冷刺骨。
张嬷嬷眯起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狠戾:“成王败寇罢了。先帝昏聩无能,早就不配做这大夏的君主。太后娘娘不过是替天行道。”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放在凤印旁边,“这里面是牵机引,天下奇毒,无色无味,服下后十二个时辰才会发作,死的时候就像睡着了一样,不会有任何痛苦。”
王婉清瞳孔骤缩,握紧了拳头:“你想让我服毒自尽?”
“公主是个聪明人。”张嬷嬷拿起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在掌心,“只要你把凤印交出来,再服下这颗药丸,太后娘娘保证不会伤及沐川柏陛下分毫。毕竟,他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
“亲孙子?”王婉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为了权力连亲生儿子都能杀的女人,会在乎一个孙子?张嬷嬷,你的话未免太可笑了。”她想起守墓老人说的话,先帝带着刚出生的她仓皇出逃,恐怕就是为了躲避太后的追杀。
张嬷嬷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太后是如何弑君篡位,如何追杀自己的亲孙女,又是如何让自己的亲孙子娶了自己的亲妹妹吗?”王婉清步步紧逼,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就强盛一分。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废后,而是大夏真正的公主。
张嬷嬷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手中的药丸滚落在地:“你...你别过来!”她从袖中抽出一把银簪,指向王婉清,“太后娘娘说了,若是你不肯配合,就只能委屈你了!”
王婉清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银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就凭你?”她曾在边关与蛮族厮杀,经历过生死考验,岂会怕一个老嬷嬷的威胁。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沐川柏踉跄着冲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张嬷嬷,你好大的胆子!”他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张嬷嬷看到沐川柏,手中的银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陛下饶命!老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老奴也是身不由己啊!”
沐川柏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王婉清面前,抓住她的手腕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的手指冰凉,带着一丝颤抖。
王婉清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一紧:“我没事,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她记得守墓老人说过,沐川柏强行催动龙脉之力,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沐川柏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沐川柏!”王婉清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虚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张嬷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悄悄捡起地上的银簪,朝着王婉清的后背刺去。
“小心!”沐川柏猛地推开王婉清,自己却硬生生受了张嬷嬷一击。银簪刺进他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龙袍。
“陛下!”张嬷嬷也没想到自己会刺中沐川柏,吓得瘫坐在地上。
王婉清怒不可遏,反手从枕下抽出断刀,刀光一闪,直取张嬷嬷的脖颈。“你找死!”她怒吼道,眼中杀意翻腾。
“不要!”沐川柏忍着剧痛,抓住王婉清的手腕,“她是太后的心腹,留着她还有用。”
王婉清甩开他的手,刀刃停在张嬷嬷的脖颈前,只差一寸就能割破她的喉咙:“留着她?留着她来杀我们吗?”
沐川柏虚弱地摇了摇头:“十六年前的宫变,她肯定知道一些内情。我们需要从她口中得知真相。”
王婉清看着沐川柏痛苦的表情,最终还是收起了断刀,一脚将张嬷嬷踹倒在地:“把她给我绑起来!”
晚晴和几个侍卫从殿外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张嬷嬷绑了起来。侍卫统领单膝跪地:“陛下,太后那边...”
沐川柏摆了摆手,脸色更加苍白:“封锁宫门,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侍卫统领领命而去。
王婉清扶着沐川柏走到凤榻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拔出他肩胛上的银簪。沐川柏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忍着点。”王婉清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撒在他的伤口上。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沐川柏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我没事,别担心。”
王婉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帮他处理伤口。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两人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银霜。
就在这时,被绑在柱子上的张嬷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用的,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太后娘娘了吗?太后娘娘早就布好了局,你们谁也逃不掉!”
王婉清冷冷地看着她:“什么局?”
张嬷嬷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三日后的祭天大典,就是你们的死期!到时候,太后娘娘会以谋逆罪处死你们,然后扶持二皇子登基,这大夏的江山,终究还是太后娘娘的!”
沐川柏的脸色沉了下去:“二皇兄?他也参与了?”
“哼,二皇子殿下聪明得很,知道跟着太后娘娘才有前途。”张嬷嬷得意地说道,“不像你,傻乎乎地守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妹妹,连自己的皇位都不要了。”
王婉清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没想到,沐川柏不仅要面对太后的威胁,还要提防自己的亲兄弟。
沐川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张嬷嬷,孤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十六年前的宫变,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帝是怎么死的?”
张嬷嬷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奴什么都不会说的。”
王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走到张嬷嬷面前:“这是我在边关学的一点小把戏,名为‘透骨钉’,刺入人体百会穴,不会立刻致人死地,却会让人尝遍世间所有痛苦。不知道张嬷嬷有没有兴趣体验一下?”
张嬷嬷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额头上渗出冷汗:“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王婉清捏着银针,缓缓靠近张嬷嬷的头顶。银针刺破皮肤的瞬间,张嬷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
“说不说?”王婉清的声音冰冷无情。
张嬷嬷疼得面目狰狞,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我说...我说...”
王婉清拔出银针,退到一旁。
张嬷嬷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十六年前...先帝病危...太后娘娘想让二皇子登基...先帝不肯...太后娘娘就...就给先帝下了毒...然后伪造了遗诏...说先帝传位于二皇子...沐川柏太子得知后...带着亲兵闯入皇宫...想要为父报仇...却被太后娘娘早有准备的禁卫军围困...最后...最后太子不知所踪...先帝的亲信带着刚出生的你...从密道逃了出去...太后娘娘为了斩草除根...派人追杀了你们整整十五年...”
沐川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悲痛和愤怒:“所以...父皇是被太后毒死的?”
张嬷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恐惧:“是...太后娘娘用的是牵机引...跟给你的那瓶一样...”
“啊——!”沐川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沐川柏!”王婉清惊呼一声,连忙扑过去抱住他。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冷,心跳也越来越微弱。
“婉清...照顾好自己...”沐川柏虚弱地说道,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不——!”王婉清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紧紧抱着沐川柏冰冷的身体。
张嬷嬷看着沐川柏的尸体,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沐川柏死了...你们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