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宫城里荡开,永宁宫偏殿的密室内,三盏白烛的火苗被穿堂风扯得歪斜。王婉清将沐川柏的"遗体"安置在青石榻上时,指尖碰到他冰凉的耳垂,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石窗外斜斜切进一缕残月的幽光,刚好照见他龙袍前襟那片暗红的血迹,像极了他们大婚那晚她摔碎的胭脂盒。
"还记得这玉佩吗?"王婉清坐在榻边,从领口掏出半枚月牙佩贴在沐川柏心口。玉佩边缘磨得发亮,是当年在边关苦寒地,他化作小兵"阿凌"时偷偷塞给她的信物。那时她只当是寻常兵卒的好意,直到三日前地下宫殿的龙纹石棺前,才见他拿出另外半枚严丝合缝地拼上。
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密室内瞬间亮得晃眼。王婉清瞥见矮几上的凤印,月光下那枚金器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有血在纹路里流动。她伸手去拿的瞬间,袖摆带倒了旁边的烛台,滚烫的蜡油溅在手背上。
"嘶——"她慌忙去扶,手指却不偏不倚撞上沐川柏颈侧的动脉。
指尖下那微弱却坚定的跳动,像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刺进心脏。王婉清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她颤抖着将耳朵贴上他冰凉的胸膛,隔着龙袍布料,清晰地听见微弱却持续的心跳声在空旷胸腔里回荡。
"沐川柏......你没死?"她猛地后退三步,脊背狠狠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石榻上的人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掀开眼皮。月光勾勒出他苍白如纸的脸,往日清亮的桃花眼此刻蒙着层水雾,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喊......"
王婉清抄起发髻上的银簪抵在自己咽喉,针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川柏急得想坐起身,肩膀牵动伤口疼得闷哼出声:"婉清!把簪子放下!"他挣扎着去抓她手腕,却牵动肩胛的伤处,又是一口鲜血呕在素白披风上。
"看着我为你伤心欲绝,是不是觉得特别得意?"王婉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你连死都是假的!沐川柏,你还有什么是骗我的?"
"不是骗你......是缓兵之计......"沐川柏喘着粗气,从枕下摸出个火漆封口的密信封,暗红印章正是太后的凤纹私印,"张嬷嬷......只是诱饵......"
王婉清看清封蜡纹样的瞬间,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认得这印章——当年被废后打入冷宫时,太后赐的那碗"安神汤"上,就盖着同样的印记。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抱着你冰冷的身体哭?"她抓起矮几上的凤印狠狠砸向石壁,"就为了你这狗屁计划!"
金质凤印撞在石墙上发出刺耳锐响,反弹回来时不偏不倚砸在沐川柏肩头。皮肉裂开的声音混着他压抑的痛呼,滚烫的血珠溅到王婉清白皙的手背上,像活物般顺着指缝往下爬。
"这下......你解气了?"沐川柏扯着嘴角想笑,脸色却比纸还要白。他抓住王婉清沾血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这里面是什么,你摸不出来吗?"
王婉清触电般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按住。隔着湿漉漉的衣料,她能清晰感受到掌心下那颗心脏在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灼人的热度。沐川柏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血腥气的热流喷在她耳廓,激得她浑身发麻。
"放开我!"她用力挣动,银簪尖险些划破沐川柏脖颈。
"当年永安殿的火是我放的!"沐川柏突然低吼出声,黑眸在昏暗中亮得吓人,"我知道你恨我赐你废后诏书,恨我将你打入冷宫,可你知不知道......那晚若我不那样做,死的就是你和腹中的孩子!"
王婉清如遭雷击,银簪"哐当"掉在地上。她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平坦光滑,五年前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沐川柏从来避而不谈。
"孩子......"她声音发颤。
"是二皇兄下的毒。"沐川柏的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月牙胎记,力道重得像要刻进骨头里,"我故意冷落你,逼你住在偏僻宫苑,就是想让他们以为你失宠了......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后会亲自......"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撞门声打断。晚晴连滚带爬冲进来,发髻散乱,宫装被撕开道长长的口子:"娘娘!不好了!二皇子......二皇子带着羽林军把永宁宫围了!"
沐川柏脸色骤变,挣扎着想从石榻起身。王婉清却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捡起地上的凤印紧紧攥在手心——方才被血溅到的印纹处,正隐隐透出红色的字迹。
石窗外传来整齐的甲胄摩擦声,二皇子凌策的笑声隔着墙传进来,像淬了毒的冰珠:"妹妹莫怕,哥哥是来护送你去太极殿的。太后说了,皇弟既已驾崩,这凤印......总不能跟着入土吧?"
王婉清突然想起张嬷嬷疯癫的话——三日后祭天大典,便是你们的死期。原来沐川柏的假死,非但没能引出幕后黑手,反而将他们自己逼入了绝境。
沐川柏从身后抓住她的腰,将半块月牙佩塞进她掌心:"听着,石床底下有条密道通向城外......"
"要走一起走。"王婉清反手握紧他渗血的手指,凤印硌在两人掌心之间,那些血色字迹在月光下越发清晰——"守龙脉者,与国同休"八个字,竟像是用活人的血写就。
殿门被巨力撞开的刹那,王婉清将沐川柏推回石榻,反手掀翻矮几挡住入口。烛火在混乱中全部熄灭,唯有凤印上的血色纹路幽幽发亮,映着二皇子阴鸷的笑脸在门口缓缓显现。
"妹妹,你这是何苦呢?"凌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眼神黏在王婉清紧握凤印的手上,"皇弟已经死了,你守着这枚凤印有什么用?"
黑暗中,王婉清听见身后沐川柏摸索着什么的细微声响。她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二皇兄想要凤印,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凌策,他仰头大笑起来:"好妹妹,果然有当年皇后娘娘的风骨。只可惜啊......"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今天这永宁宫,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羽林军便如潮水般涌了进来。王婉清握紧凤印,转身看向石榻——沐川柏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下空荡荡的石床和地上一滩刺目的血迹。
她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沐川柏又弃她而去了?
正当她失神之际,凌策突然发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王婉清吃痛,凤印险些脱手。她抬起膝盖狠狠撞向凌策的小腹,趁他吃痛弯腰的瞬间,抓起地上的银簪刺向他的手臂。
"啊——"凌策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臂后退几步,眼中怒火熊熊,"给我抓住她!死活不论!"
羽林军一拥而上,王婉清且战且退,很快便被逼到角落。她看着步步逼近的士兵,心中绝望渐生。难道沐川柏的计划真的失败了?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就在这时,石床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后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沐川柏的头从洞口探出来,朝王婉清用力挥手:"婉清!快下来!"
王婉清眼睛一亮,趁着士兵分神的瞬间,纵身跳进洞口。沐川柏一把将她拉了进来,迅速将石床归位。
密道里一片漆黑,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沐川柏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微弱的火光映出他苍白的脸和渗血的肩膀。
"你怎么样?"王婉清扶住他,担心地问道。
沐川柏摇摇头,强撑着站起身:"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二皇兄很快就会发现密道。"
两人沿着狭窄的密道往前走,沐川柏走在前面,一边用火折子照明,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王婉清跟在后面,紧紧攥着手中的凤印,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对沐川柏是什么感觉,是恨他的欺骗,还是感激他的相救?亦或是两者都有?
密道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一丝光亮。沐川柏示意王婉清停下,小心翼翼地靠近光源。
原来是一道通往城外的暗门,门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和士兵的对话声。
"......仔细搜查,绝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听说了吗?皇上驾崩了,二皇子正在到处寻找王婉清和凤印......"
"是啊,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沐川柏和王婉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二皇子的势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想要逃出京城恐怕没那么容易。
沐川柏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王婉清:"这是我早已准备好的出城令牌,你拿着它从这里出去,往东边走,会有人接应你。"
王婉清愣住了:"那你呢?"
沐川柏勉强笑了笑:"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二皇兄的目标是我,我必须留下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不行!"王婉清立刻反对,"要走一起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沐川柏的眼神黯淡下来:"婉清,这次是真的。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地去对付他们。你拿着凤印,找到守墓老人,他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守墓老人?"王婉清疑惑地看着他。
沐川柏点点头:"他是唯一知道先帝遗诏下落的人,有了遗诏,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王婉清看着沐川柏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她知道沐川柏说的是对的,可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危险吗?
"好了,别犹豫了。"沐川柏催促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将王婉清推向暗门,自己则转身朝着密道深处走去。王婉清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沐川柏!"她忍不住喊出声。
沐川柏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便消失在黑暗的密道深处。王婉清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打开暗门,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荒凉的小巷,王婉清按照沐川柏的指示,朝着东边走去。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活下去,为了沐川柏,也为了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城东拐角的老槐树在晨雾里像团墨渍,王婉清攥着令牌的手心全是冷汗。方才暗门合上时,她听见密道深处传来金戈相击声,沐川柏那声压抑的痛哼像针,扎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站住!"
两个巡城卫兵的喝声从身后追来。王婉清猛地钻进旁边的铁匠铺,浓烈的铁腥气呛得她弯腰咳嗽。老铁匠正在拉风箱,见她穿着沾血的宫装闯进来,铁钳"哐当"掉在砧子上。
"凤印......"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布满老茧的手抓住她手腕就往里屋拽,"快跟我来!"
里屋土炕下藏着个地窖,石墙缝隙里渗着水。老人将火把插在壁缝,盯着王婉清掌心的凤印直喘粗气:"陛下果然没看错人。"火把光照得他脸上沟壑纵横,"这令牌是镇北军的虎符碎片,您得在午时前赶到城外十里坡——"
"沐川柏怎么样?"王婉清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撑到......"
"陛下自有脱身之计。"老人突然压低声音,指向凤印上渐渐清晰的血纹,"您仔细看这纹路,像不像太极殿地砖的排列?"
王婉清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器,那些蜿蜒的血线果然组成了皇城地图的轮廓,西北角那处空缺正对应着历代皇帝的避暑行宫。她想起沐川柏最后塞给她的半块玉佩,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地窖顶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老人吹灭火把,将一袋干粮塞进她怀里:"从密道走,出口连着护城河。记住,见到守墓老人,把凤印按在无字碑第三行——"
"轰隆"一声巨响,地窖门被劈成两半。二皇子凌策的皮靴踏在碎木上,剑光映着他狰狞的笑:"妹妹这是要去哪?皇弟的灵柩还等着皇后娘娘主持下葬呢。"
王婉清抓起墙角的铁撬棍,冷不防砸向最近的卫兵。趁乱掀起墙角的石板,腥冷的河水立刻漫过脚踝。凌策的剑擦着她耳畔钉进木梁,发丝簌簌落下。
"抓住活的!"二皇子的怒吼在身后炸开。
王婉清扎进暗河时呛了满口冷水,佩在胸前的月牙佩突然发烫,像有团火在贴着心口烧。她顺着暗流拼命游,血腥味和河水的腥气混在一起,恍惚间又回到五年前那个雪夜——沐川柏裹着染血的披风闯进冷宫,将手脚冰凉的她塞进怀,哑着嗓子说"别怕,我带你走"。
暗河出口藏在芦苇荡深处。王婉清爬上岸时,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她咬咬牙扯断裙角束住头发,刚跑出没几步,就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鹰唳。
那只羽毛泛着墨绿光泽的海东青在低空盘旋,爪上系着卷明黄绸缎。王婉清接住时指腹被烫得发麻——绸缎上是沐川柏的字迹,力透纸背却带着血污:"午时三刻,祭坛见。凤印切不可落他人手。"
马蹄声越来越近,地面都在震颤。王婉清认出那是皇家羽林军的玄甲,金黄的流苏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她突然想起老铁匠的话,转身朝密林深处狂奔,怀中凤印的温度烫得惊人,仿佛有活物在里面咚咚跳动。
穿过密林就是十里坡,可眼前的景象让王婉清浑身冰凉——本该接应她的镇北军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