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沐川柏龙袍下摆的血渍，像一面残破的红旗。王婉清被卫兵按在石阶下，肩胛骨的伤口混着汗水往下淌，渗进粗粝的麻布囚衣里，刺得她牙关打颤。
"把凤印交出来。"沐策踩着她散落在地的发丝，银靴底碾过她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旧疤——那是五年前沐川柏为护她，生生替她挡下刺客匕首时留下的。
王婉清猛地偏头，啐出的血沫擦过沐策的龙纹玉带："狗贼做梦。"
"大胆！"旁边的禁军统领挥刀就要砍，却被沐川柏冰冷的声音冻在半空："谁敢动她试试？"
祭天台上的男人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玄黑色朝珠勒得他脖颈发红，指尖因为用力攥着祭天用的玉圭而泛白。他看着王婉清被踩住的手腕，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像淬了冰："沐策，放开她。"
"放开她？"沐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突然弯腰捏住王婉清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皇弟是忘了？这位可是你亲手废黜的皇后。当年你把她打入冷宫时，怎不见你这般紧张？"
王婉清的下颌被捏得生疼，余光却瞥见沐川柏握玉圭的指节咔嚓作响。她突然想起昨夜密道里，他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跳动得那样急，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陛下何必为了臣妾动怒。"王婉清突然笑了，声音哑得像破锣，"五年前您赐臣妾废后诏书时，可没这么多废话。"
沐川柏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连握着玉圭的手都开始发抖。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的情绪让王婉清莫名心慌——有痛楚，有懊悔，还有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急切。
"看来二位的情分也不过如此。"沐策松开手，直起身掸了掸衣袖，"既然皇弟不舍得动手，那就由哥哥代劳吧。"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卫兵立刻架起王婉清，将她拖向祭天台边缘的焚香炉——那里堆着半人高的干草，火焰已经熊熊燃起。
"沐策！"沐川柏目眦欲裂，猛地挣脱牵制扑过来，却被太后早已安排好的暗卫拦截。玄铁锁链缠住他的脚踝，重重摔在祭天台上，龙袍被碎石划出长长的口子。
王婉清被按在焚香炉边，灼热的气浪烤得她脸颊生疼。她看着沐川柏被暗卫死死按住，嘴角淌下的血滴在明黄色的祭文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凤印......真的这么重要？"王婉清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沐策以为她要屈服，狞笑着走近："识相的就交出来，或许哥哥还能饶你一命。"
王婉清没有看他，目光越过熊熊烈火，落在沐川柏苍白而倔强的脸上。她突然想起大婚那晚，红烛高燃，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只是那时他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他说："婉清，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
骗人的。王婉清心里默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沐川柏似乎看懂了她的口型，挣扎得更加剧烈，锁链勒得皮肉滋滋作响："不要信他！婉清，不要——"
王婉清突然笑了，笑容在火光映照下有些扭曲。她缓缓抬起手，将紧握的凤印举过头顶。阳光透过金器上那些诡异的血纹，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隐隐组成了龙形。
"想要凤印？"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祭坛，"那就先杀了我。"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竟要将自己投身焚香炉！
"不要！"沐川柏目眦欲裂，竟硬生生挣断了脚上的玄铁锁链，踉跄着扑过来。他扑在王婉清身上的刹那，两人一起滚落在地，避开了熊熊烈火。
浓重的烟火味中，王婉清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沐川柏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囚衣传来，急促而有力，和昨夜密道里一样。
"你这个傻子......"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脖颈间，"你怎么能这么傻......"
王婉清浑身一僵，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这个怀抱，五年前她在冷宫里日思夜想，五年后却只想逃离。
"放开我。"她声音发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沐川柏却不听，反而将脸埋得更深，呼吸滚烫地喷在她颈窝："不放。这辈子都不放。"
"还真是感人啊。"沐策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他不知何时也上了祭天台，手中长剑指着相拥的两人，"既然你们这么情深意重，那就一起上路吧。"
长剑带着破空之声刺来，沐川柏本能地将王婉清护在身下。眼看剑尖就要刺穿他的后背，王婉清突然抬手，将凤印狠狠砸向沐策！
金质的凤印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不偏不倚砸在沐策的额头上。他痛呼一声，长剑落地，鲜血流了下来，糊了满脸。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沐川柏拽起王婉清就跑。王婉清踉跄着跟在他身后，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凤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跟着这个男人跑——就像五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拽着她，在漫天风雪中奔跑。
"往这边！"沐川柏突然转向东边的偏殿，那里是祭祀用品存放处。两人冲进去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些破败的旌旗和祭祀用的乐器。
沐川柏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他的肩膀还在流血，染红了王婉清的衣袖。王婉清看着那片刺目的红，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你怎么样？"她忍不住问道，声音却还是冷冰冰的。
沐川柏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笑了："我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王婉清别开脸，不想看他这副模样。这个男人，总能轻易地让她心软，又总能轻易地将她推入地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沐策气急败坏的怒吼："搜！给我仔细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沐川柏脸色一变，拉起王婉清就往角落里跑。那里堆放着许多破旧的木箱，他掀开一个较大的箱子，示意王婉清进去。
"你先躲在这里，等风头过了我再来找你。"他低声说道。
王婉清看着狭小的木箱，又看了看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咬了咬牙钻了进去。沐川柏刚要盖上盖子，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呢？"她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沐川柏怔了怔，随即笑道："我自有办法脱身。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王婉清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心头一颤。她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笑着说不会有事，然后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冷宫。
"沐川柏，"她叫住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次......你不会再骗我了吧？"
沐川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看着王婉清眼中的恐惧和期待，突然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那个吻很轻，很短暂，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王婉清。
"这次不会了。"他郑重地说道，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会回来找你。等我。"
说完，他猛地合上箱盖，将王婉清的世界重新推向黑暗。
王婉清蜷缩在狭小的木箱里，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和对话声，心脏跳得飞快。沐川柏的吻还残留在额头上，带着他独有的温度和龙涎香的味道。
他会回来找我吗？王婉清忍不住想。这个男人骗过她那么多次，这次的承诺，又能信几分？
突然，木箱被人猛地掀开，刺眼的光线让王婉清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她看到沐策那张淌着血的脸，正狰狞地看着她。
"找到你了。"沐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匕首，"我的好妹妹。"
王婉清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看来，沐川柏的承诺，又一次落空了。
沐策一把将王婉清从木箱里拖了出来，粗鲁地抓住她的手腕："凤印呢？交出来！"
王婉清挣扎着，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她看着沐策眼中的贪婪和残忍，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许，从一开始，沐川柏就在利用她，利用她对他的感情，利用凤印......
就在这时，偏殿的大门突然被撞开，沐川柏的声音带着怒意传来："放开她！"
王婉清猛地抬头，看到沐川柏站在门口，浑身是血，手中却紧握着那枚本该在她身上的凤印。
"皇弟来得正好。"沐策狞笑着，从腰间抽出匕首，抵在王婉清的咽喉，"把凤印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王婉清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她看着沐川柏，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突然笑了。原来，她终究还是个可以被随时抛弃的棋子。
沐川柏看着抵在王婉清咽喉的匕首，脸上血色尽失。他握着凤印的手微微颤抖，过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放了她，凤印给你。"
"沐川柏，不要！"王婉清凄厉地喊道，"凤印不能给他！那是你——"
"闭嘴！"沐策粗暴地打断她，匕首又凑近了几分，"再废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沐川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他缓缓走向沐策，将凤印递了过去。
就在凤印即将脱手的刹那，王婉清突然用力挣扎，狠狠咬在沐策的手臂上！沐策痛呼一声，匕首松动，王婉清趁机挣脱，扑向沐川柏。
"小心！"王婉清推开沐川柏，自己却迎上了沐策刺来的匕首！
冰冷的刀锋没入腹部，王婉清感觉自己的力气在瞬间流失。她看着沐川柏惊恐的脸，突然笑了。这次，她终于没有相信他的谎言，这次，她保护了他。
"婉清！"沐川柏抱着缓缓倒下的王婉清，声音凄厉得像困兽嘶吼。
王婉清躺在沐川柏怀里，感觉生命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她伸出手，想要触摸沐川柏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她看到凤印从沐川柏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上面的血纹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原来，这才是凤印真正的秘密。王婉清想着，意识渐渐模糊。
沐川柏抱着王婉清冰冷的身体，眼中泪水汹涌而出。他看着地上的凤印，又看着怀中气息渐弱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啊——！"
吼声震彻整个祭坛，惊起了漫天飞鸟。沐策捡起地上的凤印，得意地大笑着："哈哈哈！凤印是我的了！天下是我的了！"
然而，就在他握住凤印的瞬间，凤印上的血纹突然亮起，发出刺眼的光芒。沐策惨叫一声，手中的凤印像是烙铁般烫人，让他不由得松了手。
凤印掉在地上，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流出鲜红的液体，像是人的血液。那些血液在地上流淌，渐渐组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祭坛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钻出来。
沐川柏对此视而不见，只是紧紧抱着王婉清，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他的眼泪落在王婉清冰冷的脸上，却无法唤醒沉睡的爱人。
"婉清，醒醒......你醒醒啊......"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你说过要看着我赎罪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地动山摇中，沐川柏抱着王婉清，缓缓跪在了地上。他低头吻着王婉清冰冷的唇，泪水混合着血液，滴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襟上。
"若有来生......"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定不负你。"
祭坛中央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鸿沟，黑色的雾气从中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整个祭坛。沐策的惨叫声消失在雾气中，凤印的光芒也渐渐黯淡。
当雾气散去，祭坛上只剩下一片狼藉。沐川柏和王婉清的身影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枚裂开的凤印，静静地躺在血泊中，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远处，传来了悠扬的钟声，一共十八声，是国丧的钟声。
永宁十五年，新帝沐川柏与废后王婉清，于祭天大典上双双失踪，下落不明。二皇子沐策也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从此，大沐王朝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境地。而关于凤印的秘密，关于那对爱恨交织的帝后，也成了人们口中永远的传说。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遥远的边关，有一对寻常夫妻，男耕女织，过着平静的生活。男人时常会对着一块月牙佩发呆，女人则会笑着捶他的肩膀，骂他傻瓜。
或许，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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