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后的沉默

林雾回到教室，动作迟缓得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她望着琴谱上还残留着的、沈砚指尖温度的痕迹，心脏一阵钝痛，而后近乎仓皇地把琴谱塞进抽屉最深处，像是要把那段短暂到稍纵即逝的温暖，连同琴房里的松香、阳光、还有沈砚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都一股脑地封存进黑暗的角落，让它们永不见天日。

窗外的雪还在下，细密的雪粒子扑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是天地间为她独奏的哀曲。林雾趴在桌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玻璃上蜿蜒而下的水痕，恍惚觉得那一道道水痕，就像自己心底不断蔓延、怎么也无法愈合的裂痕，冰冷且狰狞，将她的世界分割成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小块。

此后的日子，沈砚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厚重的雾完完全全地罩住了。物理竞赛辅导的约定，他再没出现过，仿佛那些曾经在市图书馆三楼的清晨，那些一起探讨物理题时的专注与认真，都只是林雾做过的一场虚幻的梦。走廊里，再也看不到那个抱着篮球、黑色护腕偶尔滴水的身影；琴房里，也再没有了小提琴与钢琴和鸣的动人旋律。

林雾依旧抱着习题集，沿着走廊那面爬满裂痕的砖墙，小心翼翼地贴墙走。只是她的影子，在无数个孤独的日夜与漫长的时光里，愈发单薄、愈发孤寂，仿佛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就能将它彻底吹散，消失在这冰冷的世界里。

日子像老旧的钟表，机械又缓慢地走着，终于到了物理竞赛初赛那天。林雾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简单的书包，朝着考点走去。考点外的梧桐树下，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残雪在晨光里泛着清冷的光。

林雾刚走到梧桐树下，便撞见了沈砚。他穿着深色风衣，身形依旧挺拔，可那黑色护腕虽还在手腕上，却没了往日的利落，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沈砚看到林雾的瞬间，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光亮，那光亮像是黑暗中突然燃起的火苗，带着惊喜与期许。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便传来沈母温柔却又疏离至极的声音：“阿砚，该进去了。”

沈砚的嘴唇瞬间抿成了一条线，他看向林雾的目光里，有不舍、有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愧疚。他朝林雾匆匆点点头，而后转身，跟着母亲走进考点。风衣下摆扫过地上的积雪，扬起细碎的雪沫，那场景像极了琴房那次，无声又匆忙的告别，只是这一次，告别里的无奈与挣扎，愈发清晰浓烈。

竞赛教室里，林雾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上，却暖不了她心底的寒意。试卷发下来，一道道物理题映入眼帘，当看到那道复杂的受力分析题时，沈砚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是物理学习的大忌” 。林雾鬼使神差地，用了沈砚曾经教过她的思路去解题。解题过程中，雪松香水的清冽、琴房里阳光的温度、还有融雪时那刺骨的寒意，一股脑地涌上来，让她的指尖不住地发颤，笔下的字迹也因此有些凌乱。

初赛结果出来的那天，林雾早早地来到学校。当看到公示栏上自己晋级的名字时，她的心情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有些空荡荡的。她抱着证书，不自觉地走到琴房。琴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曾经弥漫的松香早已散尽，只剩下穿堂风卷着残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冷。

林雾靠在门框上，过往的画面像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她想起沈砚擦拭小提琴时的专注，阳光洒在他肩头，给他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想起他教她识谱时，指尖覆在她手背上的温度，那温度曾经让她以为，自己也能拥有一份触手可及的温暖；想起他说 “她是我朋友” 时的决然，可那份决然，最终也没能抵过现实的力量。泪水突然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从那以后，在校园里再遇见沈砚，他总是和母亲并肩而行。沈砚穿着西装革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疏离，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完美却又冰冷。林雾学会了在他走近时，迅速低下头，让自己的影子更深地贴紧墙根，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破碎的、不堪一击的温暖，藏得更严实些，不让别人看见，也不让自己再去触碰那道愈合不了的伤口。

春雪彻底消融的那天，校园里的梧桐树下，残雪化作一滩滩水渍，浸润着泥土。林雾抱着几本书，走进图书馆。在角落的书架旁，她意外发现了那本深蓝色笔记本 —— 沈砚曾经给她的、夹着半片银杏叶的笔记本。她有些颤抖地翻开笔记本，夹着的银杏叶早已枯黄，脆弱的叶片边缘微微卷曲，像是一段被时光风干的记忆。

林雾的目光落在红笔标注的公式旁，那些歪扭的小箭头依旧刺眼，可不知何时，箭头旁多了几行铅笔字。她凑近细看，是沈砚后来补上的更简洁的解题思路，笔迹仓促，带着几分慌乱与急切，可那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解题风格，又让她瞬间感受到了曾经的温度。

林雾盯着那些字，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青，一抹新绿在枝头悄然绽放。她知道，有些东西就像春雪，看似消逝得干干净净，实则渗透进泥土，成了岁月里隐秘的养分。哪怕心底的裂痕还在，哪怕那些温暖的过往带着疼痛，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当她再次想起时，依旧能记起曾经照进来的光，记起那段虽然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时光。

林雾把笔记本轻轻合上，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她站起身，朝着图书馆外走去，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洒在她身上，带着初春的温暖。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那些裂痕会慢慢结痂，那些温暖的记忆会成为她前行的力量，而她，也终将带着这份力量，在成长的道路上，勇敢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