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下的答案

林雾走进写字楼电梯时，大衣上的咖啡渍还在散发着苦香。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无名指上的婚戒硌得指节发疼——那是上周在民政局门口，江哲执意给她戴上的。他说：“雾雾，我们总得向前看。”可此刻电梯数字跳动的声响，却像在倒数着什么，让她想起高三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红漆数字一天天减少，像在撕扯着青春的尾巴。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太足，她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咖啡渍在米色织物上洇成模糊的云。实习生小陈捧着文件进来，看见污渍时眼睛瞪得圆圆的：“林姐，你这是……”

“没事，”林雾抽出钢笔在文件上签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总掺着沈砚刚才说“她在天文台”时的语气，“帮我订杯美式，不加糖。”

美式咖啡送来时，手机在桌面震动。是江哲发来的消息：“晚上回爸妈那吃饭，他们炖了排骨汤。”后面跟着个笑脸，像他每次妥协时的样子。林雾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指尖悬在“好”字上方，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加密相册。最新一张照片里，沈砚穿着蓝白校服站在天文台门口，身后的穹顶望远镜指向天空，他手里举着张纸条，上面写着“等你一起看银河”。

这张照片是她偷拍的。那天他刚拿到保送资格，兴奋地拉着她翻墙进学校天文台，钥匙是他用物理公式跟管理员“换”来的。望远镜里的银河像打翻的牛奶，他忽然转头，睫毛上沾着星光：“林雾，我们报同一所大学吧。”

办公室的钟敲了五下，林雾猛地回神，发现钢笔水在文件上晕出个墨点。她慌忙合上相册，却在锁屏的瞬间，看见江哲的未读消息：“我在你公司楼下。”

楼下的梧桐树下，江哲穿着驼色大衣站在车旁，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见林雾时，他自然地接过她的包：“妈说你胃不好，特意多放了山药。”他的目光扫过她大衣上的咖啡渍，没多问，只是从后备厢拿出件备用外套，“先披上，别着凉。”

车驶过黄浦江隧道时，林雾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江面，忽然想起沈砚捡起的那张便签。那是她整理旧物时不小心夹进去的，背面的物理公式是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的附加题，她解到一半卡了壳，沈砚就在旁边画了个小太阳：“像你这种学霸，怎么会被这种题难住？”

“在想什么？”江哲递来杯温水，“刚才看你一直走神。”

林雾接过水杯的手微微发颤：“没什么，想起个老同学。”

“是沈砚吧？”江哲的声音很平静，方向盘在他手里轻轻转动，“下午在停车场碰到他了，他太太也在，是个很温柔的人。”他顿了顿，侧头看她，“他说当年报志愿时，在你家楼下等了整整一夜，你没下来。”

林雾的呼吸骤然停滞。她记得那天暴雨倾盆，母亲把她反锁在房间，撕碎了她填好的志愿表：“你爸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出国名额，那个穷小子能给你什么？”她趴在门缝里，看见沈砚站在雨里，白衬衫淋得透湿，手里紧紧攥着两张天文台的门票，直到凌晨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有些事，”江哲忽然开口，声音像隧道里的风，“不说清楚，就会变成一辈子的刺。”他把车停在江边，指着远处的天文台，穹顶在夜色里像颗巨大的蓝宝石，“沈砚他们团队今晚有观测活动，他太太发了朋友圈，说要记录猎户座流星雨。”

林雾望着那片亮着的穹顶，忽然推开车门。江哲在她身后喊：“雾雾！”她没回头，踩着高跟鞋往天文台跑，大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迟到了八年的旗帜。

观测台的旋转楼梯上，她撞见正下楼的沈砚。他手里拿着件女士披肩，看见她时愣住了，镜片后的眼睛闪过震惊：“你怎么……”

“志愿表，”林雾的声音发颤，睫毛上沾着夜风带来的水汽，“我填的是和你一样的大学。”

沈砚的喉结剧烈滚动，手里的披肩滑落在地。他眉骨处的疤痕在观测灯的光晕里格外清晰，像条跨越时光的河。“我知道，”他声音沙哑，“你妈妈后来找过我，把你重新填的志愿表给我看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是她当年被撕碎又粘好的志愿表，上面的大学名称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然清晰，“我一直在等你主动问起，可你从来没有。”

穹顶缓缓打开，流星雨划破夜空，像无数颗坠落的星辰。沈砚的太太站在观测仪旁，远远朝他们点头微笑，手里举着的相机正在记录这瞬间。林雾望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光，忽然明白有些错过不是因为不爱，而是被时光里的误会层层包裹，直到某个流星雨的夜晚，才终于露出真相的轮廓。

她捡起地上的披肩，递还给沈砚：“你太太在等你。”转身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江哲发来的消息：“我在楼下等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观测台的风带着星光的凉意，林雾站在穹顶下，看着沈砚走向他的妻子，看着他们并肩观测的背影，忽然笑了。那些藏在物理公式和小太阳里的遗憾，那些被暴雨和门锁隔断的青春，在流星雨划过的瞬间，仿佛都找到了各自的轨道。

她转身下楼时，脚步轻快了许多。江哲的车还停在原地，暖黄的车灯像两盏等待的星。林雾拉开车门坐进去，看见仪表盘上放着颗薄荷糖，包装纸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像极了多年前藏在课桌里的那一颗。

“回家吗？”江哲问。

林雾点头，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天文台，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车重新驶入车流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砚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他太太拍下的流星雨，在照片的角落，有一颗格外明亮的星，像极了当年他画在便签上的那个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