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走进庭院时，月白色的石径上还沾着晨露。他穿着一身墨色蟒纹贴里，腰束玉带，虽无胡须，面容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角的细纹里像是藏着无数算计。
“苏小姐。”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目光扫过旁边的柳轻瑶时，没带半分温度。
柳轻瑶连忙屈膝行礼，脸上的温婉笑容有些挂不住——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登门，这规格太过反常，尤其是在昨晚东宫之事刚过的节骨眼上。
“谢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苏曼卿放下手中的食盒，敛了敛裙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眼底却在快速盘算。
谢临渊没直接回答，反而看向石桌上的杏仁酥，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柳小姐也在？倒是巧了。”
柳轻瑶勉强笑道：“我来给曼卿妹妹送些点心，赔个不是。”
“赔罪？”谢临渊挑眉，目光转向苏曼卿，“苏小姐受了什么委屈，竟劳动柳小姐亲自登门？”
这话看似平常，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两人之间。
苏曼卿垂眸，露出一副“不好说”的模样，声音轻轻软软：“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误会吧。”
她越是含糊，谢临渊越是“好奇”，视线又落回柳轻瑶身上：“柳小姐不妨说说？昨日东宫偏殿之事，陛下略有耳闻，让咱家来问问详情。”
“陛下”二字一出，柳轻瑶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点“小事”竟会传到皇帝耳朵里，还让谢临渊这种人物亲自来问。
“公公误会了！”她慌忙摆手，语气急切，“昨日只是个意外，是苏妹妹一时糊涂，听信了下人的胡话……”
“哦？”谢临渊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柳小姐是说，苏小姐府里的丫鬟，敢欺瞒主子，还牵连到太子殿下？”
柳轻瑶被问得哑口无言。若是承认，便是说苏曼卿驭下不严；若是否认，又绕不开小翠指证她的事。
苏曼卿适时开口，像是在为柳轻瑶解围：“谢公公，真的不怪柳姐姐。许是小翠记错了……她昨日被侍卫带走时，吓得神志不清呢。”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给柳轻瑶使眼色，那副“想帮忙又不敢”的样子，落在谢临渊眼里，倒像是两只斗嘴的雀儿，一只是真慌，一只是假劝。
谢临渊忽然笑了，笑声不高，却让庭院里的气氛更冷了几分：“既然是误会，那便好办。只是陛下说了，东宫乃国本所在，容不得半点马虎。那丫鬟小翠，咱家得带回司礼监再问问，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话堵死了所有退路。柳轻瑶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谢临渊的眼神钉在原地。
“柳小姐若是没事，便先回吧。”谢临渊下了逐客令，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轻瑶只能咬着牙行礼告退，走的时候，脚步虚浮，连带来的食盒都忘了拿。
庭院里只剩苏曼卿和谢临渊两人。
晨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苏曼卿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忽然觉得这太监比太子难对付多了——他不像萧承翊那般藏着情绪，而是把算计摆在明面上，让人猜不透深浅。
“苏小姐似乎不怕咱家？”谢临渊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
苏曼卿抬起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为民做主，我为何要怕？”
“为民做主？”谢临渊玩味地重复这四个字，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小姐觉得，昨日东宫之事，咱家该如何‘做主’？”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暧昧的压迫感，袖口的龙纹在晨光下闪着暗金的光。
苏曼卿却像是没察觉，反而往前凑了半步，仰着脸看他，眼底的“纯良”几乎要溢出来：“公公定是明察秋毫的。只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说悄悄话，“柳姐姐毕竟是太傅之女，若是真查出来什么，怕是会牵连甚广呢。”
这话看似在为柳轻瑶求情，实则是在提醒他——柳家背后的势力，值得掂量。
谢临渊看着她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狡黠，忽然觉得手里那枚金步摇流苏，似乎和眼前这张脸更配了。
他抬手，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鬓角，动作轻得像风：“苏小姐倒是心善。”
苏曼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吓到，却没后退，反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软糯：“大家都是亲戚，闹太僵不好。”
这副又怕又敢凑近的模样，像极了偷食的猫，明知危险，偏要试探。
谢临渊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温度。他笑了笑：“既然苏小姐这么说，咱家便‘从轻’查吧。”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了，苏小姐的步摇，似乎少了枚流苏？”
苏曼卿心里一惊，面上却依旧茫然：“啊？有吗？许是掉在哪里了吧……”
谢临渊没再追问，挥了挥手，带着随从离开了。
直到那抹玄色身影彻底消失，苏曼卿才缓缓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鬓角的金步摇——果然，最下面那枚流苏不见了。
这太监，果然早就盯上她了。
春桃从廊柱后跑出来，脸色发白：“小姐，那谢公公……好吓人啊！他会不会对您不利？”
苏曼卿看着地上那盒被遗忘的杏仁酥，忽然笑了：“不利？或许吧。”
但比起明枪暗箭的柳轻瑶，和深不可测的谢临渊打交道，似乎更有意思些。
她拿起一块杏仁酥，扔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
这盘棋，越来越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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