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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梧桐夜雨与冰凉的药匣

帝王心:卿本棋局

慈宁宫那场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午膳,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石,在死水般的后宫激起了滔天巨浪。太后谢明懿那番毫不掩饰、杀气腾腾的维护宣言,连同谢婉宁腕间那片刺目的青紫淤痕和沉重的“紫气东来”玉镯,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所有妃嫔心上。恐惧、嫉恨、审视、算计…无数道无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网,密密匝匝地缠绕在慈宁宫的偏殿之上。

谢婉宁成了风暴的中心,却也是太后羽翼下最不容侵犯的禁脔。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谢婉宁被太后留在慈宁宫“安心养伤”,手腕上的淤青在雪玉膏的效力下,颜色由深紫转为暗褐,边缘泛出淡淡的黄,疼痛也渐渐消减,只留下隐隐的酸胀和皮肤下尚未完全散开的硬结。那只“紫气东来”依旧沉沉地压在伤处边缘,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处境。

她依旧扮演着那个温顺、乖巧、带着点病弱楚楚的谢家女。每日在太后跟前承欢膝下,说些天真烂漫的闲话,偶尔抚琴,或是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手腕的伤处,她不再刻意遮掩,素净的衣袖下,那片暗色的痕迹和压在其上的华贵紫玉,成了她身上最醒目的标记,无声地昭示着太后的恩宠和她所承受的“委屈”。

祁晔自那日清晨短暂露面后,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未踏足慈宁宫。朝堂上的消息却不断传来——北境军情吃紧,南边水患后续赈济千头万绪,朝臣们为了一项赋税改制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有老臣在金銮殿上撞柱死谏……桩桩件件,都如同一块块巨石,压在那个玄色龙袍的身影之上。

深秋的寒意越发浓重。这夜,骤然而至的秋雨敲打着慈宁宫高耸的琉璃瓦,发出连绵不绝的噼啪声响,更衬得宫闱深处死寂一片。窗外的老梧桐在凄风冷雨中剧烈摇晃,枯黄的叶片被无情打落,黏在湿冷的窗棂上,如同垂死的蝶。

谢婉宁拥着锦被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并未点灯。殿内只有角落熏笼里一点微弱的炭火红光,映照着她半边沉静的侧脸。她正就着这微光,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银剪,修剪着一小盆青翠的文竹。动作舒缓,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她无关。唯有腕间那只冰冷的玉镯,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在幽暗中偶尔折射出一丝微弱的紫芒。

素心端着一盏刚煎好的安神汤进来,看到这一幕,脚步放得更轻。她将温热的药盏放在榻边小几上,低声道:“小姐,药好了。雨下得大,寒气重,您早些歇息吧。”

谢婉宁放下银剪,接过药盏。浓郁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她小口啜饮着,微苦的液体滑入喉间,带来一丝暖意。目光却依旧投向窗外那片在风雨中挣扎的梧桐黑影。

“素心,”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冷,“你说,陛下此刻…在做什么?”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药盏边缘,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窗外混沌的雨夜,辨不清情绪。

素心一愣,随即谨慎地低声道:“陛下…想必还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吧?听陈公公身边的小太监说,这几日,陛下几乎…夜夜都熬到三更以后。”

“三更以后…” 谢婉宁重复着,语气平淡,目光却更加幽深。她想起那夜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拂袖时泄露的崩溃边缘的疲惫。七八日未眠?如今,恐怕更甚了吧。那半只残盅的影像,连同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再次浮上心头。她将最后一口药饮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就在这时,殿外紧闭的隔扇门,突然被极轻、极谨慎地叩响了。

笃、笃、笃。

三声,间隔均匀,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

素心和谢婉宁同时一怔。这么晚了,又是这样的风雨夜,谁会来?

素心快步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隔着门板低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雨夜的湿气和恭敬:“素心姑娘,是咱家,陈德全。”

陈德全?御前总管?!

素心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谢婉宁。谢婉宁也已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和了然。她微微颔首。

素心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了沉重的殿门。

一股裹挟着雨丝和寒意的风猛地灌入。门外廊下,站着一个人影。正是御前总管陈德全。他没打伞,玄色的太监总管服被雨水打湿了肩头和前襟,颜色显得更深沉。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谨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用明黄云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正匣子,那明黄在廊下昏暗的宫灯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是唯有帝王才能使用的颜色!

“陈公公?” 素心连忙侧身让开,声音带着惊疑,“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外头雨大!”

陈德全却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先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雨幕中再无他人,才抱着那匣子,侧身闪入殿内,随即反手将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他快步走到谢婉宁榻前约五步远的地方,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长途奔波的喘息:“谢姑娘安好。深夜打扰,实属不该,但…陛下有命,奴才不敢不来。”

谢婉宁的目光,从陈德全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缓缓移到他怀中那刺目的明黄锦匣上,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陈公公辛苦了。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在寂静的殿内清晰可闻。

陈德全直起身,小心地将怀中那明黄锦匣双手捧起,如同捧着某种圣物,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恭敬:“陛下…听闻姑娘手腕伤处恢复缓慢,特命奴才…将此物送来。” 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谢婉宁搁在榻边、衣袖半卷露着暗褐色淤痕和玉镯的手腕,补充道,“陛下说…此乃北境军中秘传的‘冰魄续玉膏’,化瘀生肌有奇效,远胜宫中寻常药物。命奴才…务必亲自交到姑娘手中,请姑娘…务必仔细涂抹,莫要…再留了痕迹。”

冰魄续玉膏?北境军中秘药?

务必亲自送到?莫要再留痕迹?

每一个词,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谢婉宁看着那方方正正、裹着帝王专属明黄的锦匣,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是愧疚?是弥补?是那半只残盅引出的、迟来的、属于帝王的…一丝关怀?

素心和锦书早已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那明黄的锦匣。

谢婉宁沉默了片刻。殿内只有熏笼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窗外连绵的雨声。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锦匣。

匣子入手微凉,带着秋雨的湿气和一种特殊的、沉甸甸的分量。那明黄的锦缎,触手细腻冰凉,象征着无上的皇权。她轻轻打开匣盖。

里面没有多余的铺垫,只有一只成人巴掌大小、通体莹白、触手生寒的玉盒。玉质温润细腻,寒气却透骨。玉盒盖子紧扣着,缝隙处封着薄薄一层半透明的火漆,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晔”字——祁晔的私印!

这不仅仅是御赐之物,更是帝王私人的馈赠!带着他独有的印记!

谢婉宁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玉盒,拂过那枚鲜红的、象征着帝王身份的私印。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在她心口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她抬起眼,看向躬身立在面前的陈德全,琥珀色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和恰到好处的感激:“有劳公公…深夜冒雨送来。烦请公公…回禀陛下,婉宁…谢陛下隆恩。定当遵旨,仔细用药,不敢辜负陛下…体恤之心。”

“姑娘言重了。” 陈德全连忙躬身,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慨,“奴才定当将姑娘的话一字不漏地带给陛下。夜深了,姑娘早些安置,奴才告退。” 他不敢多留,再次行礼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深沉的雨幕之中。

殿门重新合拢。风雨声被隔绝在外,殿内却仿佛还残留着那明黄锦匣带来的、无形的威压和悸动。

素心和锦书这才敢围上前来,目光都落在那方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明黄锦匣和里面的寒玉药盒上,脸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小姐…这…这是陛下亲赐的秘药?” 锦书的声音带着激动,“陛下心里…还是记挂着小姐的!”

素心则看着那封着帝王私印的寒玉盒,眼中忧虑更深:“小姐,这药…还有这明黄的匣子…太过扎眼了。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 谢婉宁的指尖依旧停留在那冰冷刺骨的寒玉盒上,感受着那透骨的凉意和私印火漆的凸起。她缓缓抬起眼,眸中那层感激的水汽早已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和一丝近乎冷酷的清醒。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扫过自己腕间那片暗褐色的淤痕和那只沉重的“紫气东来”。

“素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你以为,徐昭仪那条毒蛇,会不知道陈德全深夜冒雨来了慈宁宫?会猜不到他送来了什么?”

素心和锦书闻言,脸色瞬间一白。

谢婉宁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方刺目的明黄锦匣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匣盖,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在人心上。

“姑母午膳时的雷霆之怒,是明刀。” 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清晰无比,“陛下这深夜秘药,便是暗箭。” 她的目光变得幽深,“明刀立威,震慑群小,让她们不敢再轻易对我下手。而这暗箭…这裹着‘体恤’之名的帝王私赠…” 她顿了顿,指尖拂过那枚鲜红的“晔”字火漆,声音带着一丝讥诮,“便是将我和陛下,更紧地绑在了一起,置于风口浪尖!更是…将徐昭仪之流心中那点嫉恨的毒火,彻底点燃!”

她猛地抬眼,看向窗外风雨飘摇的梧桐树影,琥珀色的眸子里,那点冰冷的火焰跳跃得更加炽烈:“她们不敢动姑母护着的人,却未必不敢动…被陛下‘私相授受’、‘惹人嫉恨’的谢婉宁!”

素心和锦书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那…小姐,这药…” 素心看着那寒玉盒,只觉得那是个烫手山芋。

“用,自然要用。” 谢婉宁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陛下亲赐的秘药,为何不用?不仅要仔细用,还要…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在用!”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腕间的玉镯,指尖在那冰冷的紫玉上缓缓摩挲,眼神幽深如同漩涡,“这‘紫气东来’是枷锁,这淤痕是委屈,这帝王秘药…便是饵!”

她拿起那只寒气森森的玉盒,指尖用力,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封着帝王私印的火漆应声而裂!一股极其浓郁、带着冰雪气息的奇特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清冽刺鼻,却又沁人心脾。

谢婉宁用小银匙挑出一点莹白如雪、触手冰寒刺骨的膏体。那膏体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散发着微弱的寒芒。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冰凉的药膏,仔细地、均匀地涂抹在自己腕间那片暗褐色的淤痕之上。

药膏甫一接触皮肤,那刺骨的寒意便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扎入皮肉深处!淤伤处的酸胀和隐隐的痛楚,在这极致的冰寒刺激下,骤然变得尖锐无比!谢婉宁的身体猛地绷紧,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抓着玉盒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小姐!” 素心和锦书惊呼出声,想要上前。

“别动!” 谢婉宁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她强忍着那钻心刺骨的寒意和随之而来的剧痛,继续将药膏在伤处揉开。那冰寒仿佛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又仿佛在灼烧着她的皮肉!琥珀色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这痛,这寒,是真实的。

比那夜被奏章砸中,更痛,更寒!

可这痛,这寒,亦是她亲手涂抹上去的!

她看着镜中自己惨白如纸、痛楚扭曲的脸,看着手腕上那片在冰寒药膏下仿佛更显狰狞的淤痕,看着那只依旧沉沉压在其上的“紫气东来”玉镯,还有那方刺目的明黄锦匣和碎裂的帝王私印……

她的唇角,在极致的痛楚中,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扭曲的、冰冷的弧度。

饵已下。

网已张。

徐昭仪…郑婕妤…还有那些藏在暗处、嫉恨如狂的眼睛…

你们,可还忍得住?

她无声地对着镜中那个痛楚而冰冷的自己,一字一顿地在心底念道:

“来。”

“咬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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