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室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徐昭仪凄厉绝望、如同厉鬼索命般的诅咒。那诅咒如同沾血的毒针，扎在冰冷的宫墙上，也扎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头。然而，此刻的慈宁宫偏殿，所有的目光都只聚焦在拔步床上的那抹苍白身影上。
祁晔的旨意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宫闱。昭阳宫被如狼似虎的御林军彻底封锁，徐昭仪被打入最阴暗的暴室，昭阳宫所有宫人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拖入慎刑司，太医院药材库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可能接触过药材的人都被下了大狱…整个后宫在帝王暴怒的铁腕下瑟瑟发抖，噤若寒蝉。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带着血腥和恐惧，让所有暗处的窥视者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偏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挥之不去。烛火在巨大的压抑中不安地跳动，将拔步床上那纤细的身影映照得更加脆弱。
谢婉宁依旧深陷昏迷。脸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无一丝血色。那只被“赤焰膏”侵蚀的左手，此刻已肿胀得不成样子。腕骨处紫黑发亮，皮肤紧绷欲裂，皮下青黑色的毒脉如同丑陋的蚯蚓狰狞盘踞，向上蔓延至小臂中段。那只沉重的“紫气东来”玉镯，如同烧红的铁箍，深深陷进了紫黑肿胀的皮肉之中，勒出的深沟里，暗红粘稠的血和组织液不断渗出，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色。整只手滚烫得惊人，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热气息。
祁晔如同雕塑般坐在床沿。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玄色的龙袍上沾染了点点暗红的血渍（那是他方才强行取下玉镯时，被勒破的皮肉渗出的血珠所染）。他的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谢婉宁未受伤的、冰凉刺骨的右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渡给她。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托着她那只被剧毒侵蚀、肿胀滚烫的左手手腕下方，避开那最可怕的伤口，只为减轻她一丝可能的痛苦。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和小心翼翼，与他方才下达那些毁天灭地旨意时的暴戾判若两人。
他的目光，如同被钉死一般，牢牢锁在谢婉宁痛苦扭曲的脸上。那双曾经布满血丝、赤红如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死寂的黑暗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痛楚。所有的暴怒、所有的帝王威仪，在谢婉宁微弱紊乱的呼吸面前，都化作了无边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只能这样看着，握着，托着，听着她每一次艰难而微弱的吸气，感受着她滚烫皮肤下生命的流逝，如同在无间地狱中承受最残酷的凌迟。
太医们围在床边，个个面色惨白，汗如雨下。为首的林院判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极其精准地刺入谢婉宁肿胀手腕周围几个关键的穴位。针尾微微颤抖，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林院判闭目凝神，指尖搭在针尾，感受着针上传来的微弱震颤和温度变化，额头上冷汗涔涔。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艰难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林院判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虚脱的、却又带着一丝狂喜的光芒！
“成了！陛下！太后娘娘！针引毒血！毒血开始下行汇聚了！” 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嘶哑。
只见那几根银针刺入的周围皮肤，紫黑色开始微微加深，皮肤下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那深陷在皮肉中的玉镯勒痕边缘，渗出的不再是清亮的组织液，而是变成了粘稠的、如同墨汁般浓黑的毒血！一滴，两滴…粘稠得如同油脂，带着刺鼻的焦苦腥气，缓慢而沉重地滴落在下方早已备好的、雪白的棉布上，瞬间洇开一片狰狞的墨色！
“快！药碗！快！” 林院判嘶声催促。旁边的太医连忙将一碗早已煎好、颜色浓黑如墨、散发着极其苦涩气息的药汁端了过来。
素心红着眼睛，接过药碗，用小银匙撬开谢婉宁紧咬的牙关，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苦药灌入她的口中。谢婉宁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苦涩和药力带来的强烈冲击，身体痛苦地痉挛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呻吟，滚烫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无声滑落。
祁晔的身体瞬间绷紧！托着她手腕的手猛地一颤！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那声微弱的呻吟，比徐昭仪最恶毒的诅咒更让他心如刀绞！
一碗药，灌得极其艰难。当最后一滴墨黑的药汁喂下，谢婉宁手腕上滴落的毒血，速度明显加快了！浓黑的毒血如同粘稠的墨线，顺着她紫黑肿胀的手臂，一路蜿蜒向下，最终汇聚到那只深陷皮肉、勒痕狰狞的“紫气东来”玉镯之上！
暗红粘稠的血污，混合着墨黑的毒血，一点一点，玷污了那温润华贵的紫色玉镯！如同最圣洁的莲花，被拖入了污秽的泥沼！那象征着祥瑞尊荣的紫气，在血污和毒血的浸染下，显得如此讽刺，如此脆弱！
祁晔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被玷污的玉镯上。看着那象征着他期许、也象征着姑母意志的“紫气东来”，被自己亲手赐药引来的剧毒之血所浸染！看着它如同枷锁般深陷在婉宁被剧毒折磨的皮肉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怆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在他死寂的心湖下疯狂翻涌！是他！是他赐的药！是他间接将这枷锁和剧毒，戴在了她的腕上！
“取下来…” 祁晔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给朕…把那镯子…取下来！” 他不敢再看那被玷污的紫气，那是对他无能的讽刺！是对他所谓“心意”的亵渎！
“陛下！万万不可啊！” 林院判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姑娘腕部肿胀异常，毒血汇聚，血脉濒临崩裂！此刻强行取镯，如同在油锅上泼水！稍有不慎，血脉崩裂，毒血逆流攻心，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啊！”
祁晔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死寂的、布满血丝的眼眸，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林院判，里面翻涌着绝望和狂怒交织的风暴：“那…就让它…这样勒着她？！看着她…烂掉？！”
“陛下息怒！” 林院判磕头如捣蒜，“唯有等毒血排尽，肿胀稍退，血脉稳定…方可…徐徐图之！此刻强行取之，无异于…催命啊！” 他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恳求。
祁晔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他看着谢婉宁腕间那只被血污毒血浸染、深陷在紫黑皮肉中的玉镯，看着那不断滴落的墨黑毒血…那玉镯，仿佛勒在他的心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他不能取！取之即死！可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如同刑具般折磨她！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从他喉间迸发！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谢婉宁滚烫的手背上！玄色的龙袍包裹着她滚烫的身体，高大的身躯因巨大的痛苦和无力而剧烈颤抖着！温热的液体，混杂着血腥气，无声地浸湿了她冰凉的手背。
偏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毒血滴落在棉布上的“啪嗒”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太后站在一旁，雍容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紧攥的佛珠深深嵌入掌心，留下血痕。她看着床上命悬一线的侄女，看着那被玷污的“紫气东来”，看着那个在她面前第一次展露出如此脆弱绝望的帝王…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冰冷的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那粘稠墨黑的毒血，终于不再滴落。谢婉宁腕间的紫黑肿胀，似乎…极其微弱地消退了一丝？那勒痕边缘渗出的，也变成了暗红的、带着腥气的血水，不再是浓黑如墨。
林院判再次上前，切脉，探针，仔细查看腕部。他紧绷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极其疲惫的松弛。
“陛下…太后娘娘…”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毒血…排出了大半…最险恶的火毒…暂时压制住了…姑娘…姑娘的脉象…虽然依旧微弱紊乱…但…但已无…无顷刻崩殂之危了…”
死寂的偏殿内，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弱的火星。
祁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那死寂的黑暗瞬间被巨大的、不敢置信的希冀所点燃！他紧紧盯着林院判，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当真？！她…她活过来了？！”
“暂时…暂时脱离了最凶险的关头…” 林院判不敢把话说满，重重叩首，“但余毒仍在，火毒伤及心脉，元气大损…需以最温和的方子徐徐拔毒，精心调养，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否则…恐有反复，伤及根本，甚至…终身抱恙！”
“好…好…好…” 祁晔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他重新低下头，额头依旧抵着谢婉宁的手背，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没有人看见，滚烫的泪，混杂着血水，无声地滴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传朕旨意！” 祁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力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所有人，最后落在谢婉宁苍白如纸的脸上，“自今日起，谢婉宁于慈宁宫偏殿静养，除朕与太后外，任何人不得探视！所需一切药物、补品，由太医院院判林正清亲自负责，药方需经朕与太后过目，所用药材，取用前必由三人以上共同查验！熬药、送药，皆由御前侍卫长赵征亲自带人全程看守！若再有半分差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淬毒的寒冰，落在林院判和所有太医身上：
“太医院…上下人等，皆以谋逆论处！诛九族！”
“臣…臣等遵旨！万死不辞！” 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跪倒一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祁晔不再看他们。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依旧将谢婉宁那只受伤的手腕托在掌心，避开那狰狞的伤口。他低下头，凑近她苍白干裂的唇边，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婉宁…听见了吗？毒…排出来了…你赢了…你撑过来了…”
“别怕…朕在…朕守着你…”
“朕答应你…从今往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她腕间那只被血污浸染、深陷在皮肉中、象征着枷锁与痛苦的“紫气东来”玉镯，眼中翻涌着滔天的痛楚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决心。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如同在神前立下最重的誓言：
“再无人…能伤你分毫…”
“这深宫的孤寂…朕的龙椅…朕分你一半…”
“这凤冠…只待你…亲手来取…”
低哑的誓言，如同最轻柔的风，拂过死寂的偏殿。烛火跳跃了一下，映照着少女苍白紧闭的眼睫，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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