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粼粼的海面染成一片跳动的碎金,又在天际线处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橘红、绛紫与靛蓝。咸涩而自由的海风毫无阻隔地吹拂着,带着夏日尾声特有的、微醺的热度。远离了校庆的喧嚣,这片僻静的海滩只属于两个人。细软的沙子被阳光晒得微暖,又被退却的潮水带走热量,留下湿润的凉意。
贺峻霖赤着脚,踩着微凉湿润的细沙,一步一步,留下浅浅的脚印。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也试图带走他脸上残留的热度和红晕,但效果甚微。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历经劫难、边缘破损染着机油和一点干涸血迹的旧信纸。照片上,十六岁的自己睡得正酣,无知无觉地“偷走”了另一个少年宝贵的心跳。
心脏依旧在不规则地狂跳,像揣着一只不听话的小鹿,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刚才在资料室里经历的巨大情绪风暴——震惊、羞耻、崩溃,以及……最后那个强势而滚烫的拥抱,还有那句如同烙印般刻进心底的告白。
严浩翔走在他身边,同样赤着脚,深蓝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领口也随意地敞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慵懒的随性。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得极其精致的礼盒,盒子是深邃如夜空的墨蓝色,系着质感高级的银灰色缎带,在夕阳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但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和某种心照不宣的微妙张力。海浪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所以……”贺峻霖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这份被海风包裹的沉默,声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哑,他晃了晃手里的信纸,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个稚嫩的自己,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最后一丝残余的窘迫。
“当年……你就因为这个,才总找我麻烦?辩论赛跟我针锋相对,篮球赛死盯着我防守,连我值日扫到你座位旁边都要挑刺说没扫干净?” 他抬起头,看向严浩翔,眼神里带着点终于了悟的促狭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甜意。
严浩翔脚步一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薄红。他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避开了贺峻霖带着笑意的目光,望向远处翻涌的海浪,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时隔多年依然浓烈的酸味:“……谁让你总跟隔壁班那个体育委员走得那么近。下课勾肩搭背,体育课还一起打球。” 语气里带着一种陈年老醋发酵后的浓烈气息,和他此刻沉稳成熟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萌。
贺峻霖愣了一下,努力回忆高中隔壁班的体育委员是谁,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严总,您这陈年老醋的劲儿,也太大了吧?都多少年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揶揄道,心里那点残余的别扭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取代,“人家就是问我借个篮球!”
严浩翔转过头,看着贺峻霖在夕阳下笑得开怀的侧脸,海风拂动他的发丝,笑容纯粹而明亮,仿佛刚才的崩溃大哭从未发生。他眼底的窘迫褪去,瞬间柔和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和失而复得般的满足。他清了清嗓子,将手中那个墨蓝色的礼盒递到贺峻霖面前:“给。”
“嗯?”贺峻霖止住笑,有些诧异地看向那个过分精致的盒子,“新年礼物?可现在是夏天……” 他疑惑地接了过来,好奇地掂量了一下,很轻。
“嗯,”严浩翔点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贺峻霖拆缎带的手指上,声音低沉而认真,“补上。欠了很多年的。”
贺峻霖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很多年……是指高中那些没能送出去的、笨拙的心意吗?他没有再问,只是低下头,小心地解开那漂亮的银灰色缎带,仿佛在拆开一个尘封多年的时光胶囊。他掀开盒盖。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黑色绒布,没有璀璨的珠宝,也没有昂贵的奢侈品。静静地躺在绒布中央的,是一盆极其小巧玲珑的多肉植物。
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形态却异常可爱。叶片紧密地包裹着,层层叠叠,如同一个尚未完全绽放的绿色花苞,呈现出一种极其清新悦目的嫩绿色,仿佛凝聚了初夏最鲜活的生机。
叶尖带着一点点羞涩的、淡淡的粉红晕染,像少女初绽时脸颊上的红晕。在夕阳熔金般的光辉下,它通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稚嫩又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这是……”贺峻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娇嫩饱满、带着凉意的叶片。触感细腻而富有弹性。
“它叫‘未拆封的夏’。”严浩翔低沉的声音在海风中响起,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目光落在贺峻霖惊喜的脸上,又落回那盆小小的植物,“花语是……‘珍藏的心意,终会绽放’。”
未拆封的夏。珍藏的心意,终会绽放。
贺峻霖的心被这名字和花语重重地击中了。他捧着那盆小小的多肉,指尖感受着它微凉的叶片和蕴含其中的、等待舒展的生命力。
这不正是他们之间最好的隐喻吗?那份被咖啡渍浸染、被时光尘封、险些被碎纸机吞噬的、严浩翔珍藏多年的心意,此刻终于跨越漫长时光,以一种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形式,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抬起头,望向身边的严浩翔。夕阳的金辉落满严浩翔的肩头,将他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坚定。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小小的自己,还有一片盛满温柔与承诺的海。
海风卷起细沙,拂过脚踝,带着微痒的凉意。贺峻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纯粹而明亮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比手中沐浴在夕阳里的“未拆封的夏”更加鲜活动人。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融入了海浪声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与确信:
“嗯。我收到了。”
他顿了顿,看着严浩翔的眼睛,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小小的、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宣示主权的骄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以后……不准再跟林晚晚单独说话!” 他特意强调了“单独”两个字,脸颊又有些微热。
严浩翔微微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全然的纵容和发自内心的愉悦,胸腔微微震动。他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极其自然地包裹住了贺峻霖空着的那只手,十指缓缓扣紧,力道坚定。
“好。”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目光缱绻而专注,如同在许下最重要的承诺,“都听你的。”
夕阳沉入海平线的前一刻,将两人依偎的身影在沙滩上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为了一体。那盆名为“未拆封的夏”的小小多肉,被贺峻霖珍重地捧在手中,嫩绿的叶片在带着咸味的晚风中轻轻摇曳,叶尖的粉晕在最后的余晖里显得格外温柔。
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那份迟到了许多个夏天、终于得以拆封的、滚烫而青涩的心意,在这片辽阔的海边,找到了栖息之地,等待着属于它的、盛大而持久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