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午后的总裁办公室，阳光慷慨地铺满了大半空间，温暖而静谧。那盆“未拆封的夏”被安置在办公桌的左前方，正好处于阳光的眷顾之下。嫩绿的叶片舒展开来，叶尖的粉晕在光线下透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显得生机勃勃，仿佛一颗被精心呵护的绿色心脏。

贺峻霖正坐在沙发区的小茶几旁，对着笔记本电脑修改一份下午需要提交的市场部报告。键盘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严浩翔则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几份需要他紧急签字的合同，钢笔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室内很安静，只有这两种声音交织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和谐。空气中弥漫着阳光、纸张、墨水和那盆小小多肉带来的清新气息。

笃笃笃。

礼貌而清晰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进。”严浩翔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合同条款上，声音平淡无波。

门被推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随之传来，带着一种优雅而从容的韵律。贺峻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林晚晚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得体的香槟色真丝套装裙，衬得她身姿愈发窈窕玲珑。长发松松挽成一个低髻，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耳垂上点缀着两颗小巧莹润的珍珠耳钉，低调而显贵气。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得体的微笑，目光在室内随意扫过，在沙发区的贺峻霖身上停留了半秒，那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转向办公桌后那个专注的身影。

“浩翔，没打扰你吧？”她的声音温婉悦耳，如同珠落玉盘。

严浩翔这才抬起头，看到是她，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放松中带着疏离：“晚晚？有事？”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林晚晚步履优雅地走到办公桌前，姿态娴熟地站定。她没看贺峻霖，目光只落在严浩翔身上，带着一种熟稔的亲近感，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严叔叔昨天给我打电话了，问起你近况。”她顿了顿，观察着严浩翔的反应，见他没什么表情，才继续道，声音放得轻柔了些，带着一丝长辈托付的意味，“他让我问问你……法国波尔多那边，家族酒庄的事务，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接手？”

“酒庄”两个字，如同两枚细小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贺峻霖的耳膜！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僵！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带着窒息般的闷痛！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法国？接手家族酒庄？回去？昨晚海滩上那句“我哪儿也不去”的承诺言犹在耳，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得摇摇欲坠。

林晚晚的声音还在继续，轻柔却字字清晰：“他说……他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盼着你回去呢。酒庄是家族几代人的心血，也是你母亲生前最惦念的地方……” 她适时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提醒，“你知道的，严叔叔身体……这两年也不太好。”

贺峻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严父身体不好……家族心血……母亲惦念……这些沉重的字眼像巨石一样压下来。他几乎是失神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旁边茶几上那杯只喝了两口的咖啡，想喝一口来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惊悸和窒息感，仿佛那温热的液体能浇灭心底骤然升起的恐慌。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

下一秒——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贺峻霖手一抖，那杯咖啡被他失手碰翻！深褐色的液体如同失控的小溪，瞬间倾泻而出，汩汩地流淌过光洁的茶几面，毫不留情地泼洒在严浩翔刚刚摊开在桌边、墨迹未干的一份重要合同上！深褐色的污渍如同丑陋的墨菊，在洁白的纸张和清晰的打印字迹上迅速晕染、扩散、吞噬！

时间仿佛凝固了。

贺峻霖僵在原地，他看着那一片狼藉，看着被咖啡迅速浸透、变得面目全非、软塌塌黏在一起的合同，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完了”两个字在疯狂刷屏！他闯祸了！闯了大祸！还是当着林晚晚的面！那份合同……他记得严浩翔刚才似乎很看重它！

林晚晚也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头，看着那片狼藉，又看了看贺峻霖惨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淡淡的惋惜，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她优雅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怕咖啡渍溅到她的香槟色裙摆。

严浩翔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几份被毁掉的重要文件。

在咖啡杯倾倒、深褐色液体泼洒而出的瞬间，他的目光就离开了林晚晚，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倏地转向了沙发区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看着贺峻霖瞬间褪去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无措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严浩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为文件，而是为贺峻霖脸上那种近乎绝望的表情。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锐响。没有斥责，没有询问，甚至没有分给那几份价值不菲的合同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径直绕过宽大厚重的办公桌，几步就跨到了贺峻霖面前。在贺峻霖还处于巨大的惊吓和茫然中，尚未反应过来时，严浩翔已经俯身，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一把抽走了那几份被咖啡浸透、变得软塌塌黏糊糊、散发着浓郁咖啡香的合同文件。

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看也没看上面的污损程度，手臂一扬——

那几份代表着重要合作、可能牵涉巨额资金的文件，如同真正的垃圾一般，被干脆利落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扔进了办公桌旁那个静音碎纸机的进纸口！

“嗡嗡嗡——咔咔咔咔——！”

机器发出沉闷而高效的运转声，锋利的刀片瞬间将那些被咖啡玷污的纸张连同上面承载的重要信息，一同绞成了细密的、无法复原的白色碎条！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在眨眼之间。果断，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林晚晚惊愕地微微张开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台正在“吞噬”合同的碎纸机，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只是丢了一张废纸的严浩翔。贺峻霖更是彻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圆，呆呆地看着碎纸机入口，看着那些白色的碎屑不断涌出，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处理完“垃圾”，严浩翔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贺峻霖。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没有理会一旁林晚晚的存在，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了贺峻霖那只还沾着点点咖啡渍、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腕。

然后，在贺峻霖惊愕茫然的目光中，严浩翔用另一只手，从容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条质地柔软、带着淡淡雪松香气的深灰色真丝手帕。他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专注，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贺峻霖指尖和手背上沾染的、已经微凉的咖啡渍。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隔着丝滑的手帕布料，轻轻擦过贺峻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麻痒。

办公室里只剩下碎纸机沉闷的嗡鸣声，以及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气息的安静。阳光斜斜地洒在严浩翔低垂的睫毛上，在他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

严浩翔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直到确认贺峻霖的手指重新变得干净，他才停下动作，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幽潭，直直地望进贺峻霖依旧带着巨大茫然和一丝惊魂未定的眼底。

他微微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近乎玩味的弧度，低沉的声音在碎纸机的背景音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揶揄，一丝了然于胸的宠溺：

“紧张什么？” 他捏了捏贺峻霖恢复了些许温度的指尖，指腹传来温热的触感，目光锁住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怕我回法国……不要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贺峻霖心里那扇被恐慌和酸涩紧紧锁住的门。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这句直击要害的询问面前，土崩瓦解。

贺峻霖的瞳孔骤然收缩！抬眼，就撞进严浩翔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不耐，只有了然，甚至还有一丝……被他这巨大反应取悦了的、极其细微的笑意？以及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安抚。

被看穿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看穿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