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斜斜地穿过“时光书页”二手书店的玻璃窗，在蒙着薄尘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时光沉淀的安宁气息。

贺峻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拎着喷壶，脚步轻快地穿梭在书架间，细密的水雾均匀地洒在书架上那盆长势喜人的“未拆封的夏”的叶片上。嫩绿的叶片饱满水润，叶尖的粉晕在光线下透亮，中心似乎隐隐有了更深的绿意，像在积蓄着绽放的力量。

“小夏啊小夏，今天也要加油晒太阳哦！” 贺峻霖心情极好，指尖轻轻点了点最顶端的叶片，仿佛在和它对话。

自从港城“醋意风波”以甜蜜收场，严浩翔那句“我的”和提前返程的举动，像一颗定心丸，让贺峻霖整个人都轻快明亮起来，那份对严浩翔的信任也如同小夏舒展的叶片，更加坚实。

“小贺啊，心情这么好？捡到宝了？” 老周戴着老花镜，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本古籍的封面，笑呵呵地打趣。他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眼神里是洞悉世事的温和。

“嘿嘿，周叔早！” 贺峻霖放下喷壶，凑到柜台前，眼睛亮晶晶的，“还不是您教得好，小夏长得多精神！

而且，我跟您说，‘城市记忆’市集的场地申请批下来了！就在咱们书店门口这条梧桐道上！下个月就能办！” 他兴奋地比划着，“到时候，这边摆老手艺人的摊位，那边弄个怀旧照片展，书店门口再放几把藤椅弄个‘旧书换故事’角……绝对热闹！”

老周听着，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皱纹都舒展开：“好啊，好啊！年轻人有想法，能把老东西玩出新花样，是好事！咱们这老书店，也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他放下手中的古籍，目光慈爱地看着贺峻霖，“不过啊，小贺，热闹是好事，但也别太累了。有些事啊，顺其自然就好。”

“知道啦周叔！” 贺峻霖满口应着，心思已经飞到市集的布置上了，“您就等着瞧好吧！”

他哼着歌，正准备去整理新到的一批旧书，目光却被书店门口玻璃窗上贴着的一张崭新的、印刷精美的告示吸引了。

“S市旧城区改造项目（梧桐里片区）规划方案公示”

“公示期：即日起至XX月XX日”

“欢迎广大市民提出宝贵意见”

贺峻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几步走过去，凑近了看。告示上印着复杂的规划图纸和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明。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方块和线条，最终在图纸的一个角落，找到了“时光书页”所在的位置——那里被标注为一个醒目的红色方块，旁边清晰地印着两个冰冷的黑体字：

“拆除”

拆除？！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贺峻霖的眼睛！他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刚才的雀跃和暖意瞬间被冻结、击碎！

“周……周叔！” 贺峻霖猛地转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指着那张告示，“这……这是怎么回事？！拆除？我们书店……要被拆掉？！”

老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摘下老花镜，慢悠悠地走到门口，看着那张告示，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有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唉……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抬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告示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方块，“这片老城区改造，嚷嚷好几年了。这次……看来是动真格的了。”

“怎么能拆？！” 贺峻霖急了，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声音拔高，“‘时光书页’在这里开了三十多年了！这里有那么多人的回忆！是这条街的魂！拆了它，这条街就死了！还有我们马上要办的市集……” 他越说越激动，眼眶都有些发红。

这里不仅仅是一个书店，是他打工的地方，是他遇见那张旧情书、遇见严浩翔心意的地方，是他和老周像家人一样相处的地方，是他策划“城市记忆”市集想要守护的地方！怎么能说拆就拆？！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着：“小贺，别急，别急。公示期嘛，就是让大家提意见的。咱们……咱们可以想想办法。” 但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底气。在巨大的城市发展齿轮面前，一个小小的旧书店，能有多少挣扎的余地？

贺峻霖看着老周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不行！绝对不行！

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和急切而有些发抖，飞快地拨通了严浩翔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严浩翔低沉平稳的声音传来：“霖霖？怎么了？” 他似乎听出了贺峻霖语气的不对劲。

“严浩翔！” 贺峻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质问，“梧桐里旧改规划公示你看了吗？！书店要被拆了！你们严氏集团规划的？！为什么要拆‘时光书页’？！这里承载了多少记忆你知道吗？我们马上就要办市集了！你……”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胸口剧烈起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严浩翔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规划方案我看到了。拆除区域是根据整体功能布局和未来商业价值最大化原则划定的。‘时光书页’所在的位置，规划中是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的入口广场。”

“商业价值最大化？！” 贺峻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所以记忆、情怀、这些无法用钱衡量的东西，就可以被你们轻飘飘地抹掉吗？！

严浩翔，那是‘时光书页’！是老周一辈子的心血！是我们马上要办市集的地方！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失望像冰水一样浇下来。他以为严浩翔会懂，会站在他这边。

“霖霖，” 严浩翔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但更多的是理性的分析，“城市发展需要空间更新，旧改是必然趋势。

新商业体会带来更现代的消费体验和更大的经济活力。至于书店……我们可以为周老板寻找新的、更合适的经营场所，甚至提供一定的补偿和扶持。”

“新的场所？补偿？” 贺峻霖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严浩翔那冷静的、仿佛在谈论一件普通商业资产的口吻彻底激怒了他，“严浩翔！这不是钱和场地的问题！‘时光书页’的灵魂就在这里！在这条街，在这个位置，在这些旧书架旧书和老顾客的记忆里！

搬走了，它就死了！它就不是‘时光书页’了！你懂不懂？！”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无法接受严浩翔如此冷静、如此“商人”的处理方式。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严浩翔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霖霖，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规划方案是经过多方论证和审批的，牵涉甚广，不是我个人能轻易改变的。我们冷静下来，再想办法，好吗？”

“想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脑子里只有你的商业版图和利润最大化！” 贺峻霖彻底失望了，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淹没了理智，“严浩翔，我看错你了！” 说完，他狠狠地挂断了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老周在一旁看着，心疼地叹了口气，递给他一张纸巾：“小贺……别这样。严总……他也有他的立场和难处。这么大的项目……”

“立场？难处？” 贺峻霖胡乱擦掉眼泪，倔强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周叔，我不信！我不信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是公示期！我们有权利提意见！我们得争取！”

他不再看那张刺眼的告示，转身冲回书店里面，拿出笔记本电脑，“啪”地一声打开。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他登录了市政府官网的旧改意见征集平台，开始一字一句地撰写反对拆除“时光书页”的意见书。

他写书店的历史，写它承载的文化记忆，写它对社区的意义，写它即将举办的“城市记忆”市集如何契合旧城区的文化复兴……他写得专注而投入，仿佛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

老周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摇了摇头，没再劝。他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那本古籍，动作却比平时慢了许多。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进书店，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和担忧。窗台上，那盆“未拆封的夏”安静地沐浴在光线下，嫩绿的叶片似乎也感知到了空气中的凝重，微微收拢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