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发送出去，带着他刻意营造的轻松和活力，试图穿透冰冷的电波，传递一份微不足道的暖意和支持。

发完最后一条，他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着，像等待宣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那头始终是令人心慌的沉默。

就在贺峻霖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收起手机时，屏幕终于亮了！

不是文字回复。

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视角似乎是在疾驰的车内拍的，有些微的晃动和模糊。背景是快速掠过的、充满异域风情的葡萄园，夕阳的余晖将连绵起伏的葡萄藤染成一片浓郁的金紫色，如同流淌的油画。

画面的主体，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随意地搭在深色的车窗沿上。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冷硬的腕骨线条和名贵腕表的轮廓，也清晰地映照出他食指指侧那道已经结痂、却依旧清晰可见的细小伤疤——那是当初在碎纸机前，为了抢回那张旧情书留下的印记。

照片下方，只有三个字，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却又透着一丝坚硬的温柔：看见了。

贺峻霖的指尖猛地顿住，他看着照片里那只带着伤痕的手，看着背景那片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土地，看着那简短的三个字……

他几乎能想象出严浩翔此刻的样子——坐在飞驰的车里，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或许正疲惫地揉着眉心，或许正看着窗外连绵的葡萄园思考着破局之策。

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刻，他看到了自己发去的消息，看到了那些签名，看到了小夏，然后……他拍了这张照片。

没有诉苦，没有抱怨，只有那道伤痕，那片葡萄园，和一句“看见了”。

看见了他的努力，看见了他的牵挂，看见了……他在这里。

一股汹涌的情绪猛地冲上贺峻霖的喉咙，眼眶瞬间发热。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他低下头，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划过，点开相机，对着舷窗外那片燃烧的金红色云海，按下了快门。

照片发送出去。

“我也看见了。”

“严浩翔，别怕。我在。”

波尔多，拉图酒庄。

厚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葡萄园傍晚微凉的风。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深夜。

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酒庄的元老级酿酒师、核心管理团队、严氏派驻的法务和财务代表，以及林晚晚。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涩和无声的焦虑。

严浩翔坐在主位，深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面前的桌上摊满了文件——财务漏洞报告、核心酿酒师离职声明、匿名爆料材料的分析、媒体危机公关简报……像一座座沉重的小山。

他刚结束了一场与当地最大经销商代表的艰难会谈。对方态度强硬，要求严氏立刻给出关于“品质质疑”的权威检测报告和公开澄清，否则将终止所有合作并保留追索权。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检测报告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出来，还是加急的。” 法务代表的声音带着沙哑，“但舆论发酵的速度太快了，本地几家小报已经开始煽风点火，社交媒体上负面评论呈几何级增长。如果我们不能在报告出来前做点什么，品牌声誉……”

“那几个被挖走的酿酒师嘴很硬，” 负责调查内鬼的安保主管面色凝重，“目前只能确定他们带走了一些边缘配方，核心的几款顶级酒配方应该还在。但对方开出的价码实在太高了，难保没有其他人动心。人心……有点散了。”

“老客户那边安抚工作在做，但效果甚微。” 市场总监疲惫地捏着眉心，“信任危机一旦形成，重建需要时间和实打实的动作。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像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坝。会议室里的空气越来越沉重，绝望的气息无声蔓延。

连林晚晚脸上惯有的从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她几次看向主位上沉默的严浩翔，欲言又止。

严浩翔始终没有开口。他靠在椅背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专注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手头那份关于爆料材料来源的初步技术分析报告。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缓缓划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肩上。父亲的期望，家族的责任，母亲的遗愿，还有数千员工的生计……此刻都系于他一身。他仿佛置身于风暴中心，四周是滔天巨浪和虎视眈眈的鲨群。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提示。

严浩翔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报告上，没有立刻去看。但几秒钟后，他还是伸出了手，指尖划开屏幕。

是贺峻霖发来的照片。

舷窗外，一片燃烧的金红色云海，瑰丽而壮阔，带着冲破一切束缚的力量感。

下面跟着两行字：

“我也看见了。”

“严浩翔，别怕。我在。”

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严浩翔的目光定定地锁在那张照片和那两行字上。机舱狭小的空间，窗外无垠的云海，那个跨越重洋、试图将光和热传递过来的身影……还有那句简单却无比坚定的“我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冰川深处涌出的温泉，猝不及防地撞开了他心底因重压而凝结的坚冰。那份遥远却无比真实的陪伴和支持，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此刻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阴霾。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沉静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又被一种更坚硬、更灼热的光芒所取代。

他放下手机，动作很轻，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深潭无波，而是如同淬火后的利刃，锐利、冰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