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那场无声的对峙，最终以贺峻霖落荒而逃告终。

严浩翔的目光像探照灯，将他从里到外照得无所遁形。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更不敢去解读严浩翔眼底那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几乎是跳起来，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我、我去下洗手间！”，就仓皇地逃离了教室，留下严浩翔独自坐在空荡的教室里，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深褐色的眼眸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接下来的几天，贺峻霖感觉自己像只惊弓之鸟。他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严浩翔的脚伤，接送他上下学，扶他去洗手间，帮他拿作业本。但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肢体接触，都让他心跳加速，肌肉紧绷。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严浩翔的视线，说话也尽量简短，生怕一个眼神交汇就泄露了自己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关于那个被发现的意图，关于那个蓝色笔记本的无限猜想。

严浩翔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依旧平静地接受着贺峻霖的照顾，偶尔在贺峻霖扶着他时，手臂会不经意地收紧，两人的身体靠得更近。他会在贺峻霖帮他整理书桌时，低声说一句“谢谢”，语气自然。

他会在课间贺峻霖帮他接水回来时，目光落在贺峻霖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往常似乎长了那么零点几秒，带着一种沉静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却偏偏不点破。

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比直接质问更让贺峻霖煎熬。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而对方的心思却像隔着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贺儿！救命啊！” 周五放学铃声刚响，宋亚轩就像颗炮弹一样冲到贺峻霖桌前，双手合十，一脸苦大仇深，“江湖救急！这次月考物理成绩单下来了，我爹妈晚上要开家长会查账！这分数要是让他们看见，我的滑板、我的限量版球鞋、我的游戏机……全都要完蛋！”

贺峻霖正帮严浩翔收拾书包，闻言抬起头，看着宋亚轩那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哭笑不得：“脆爷你又考砸了？多少？”

宋亚轩比了个惨不忍睹的手势，压低声音：“离及格线还差那么……一小截。贺哥！贺神！我的好闺蜜，帮帮忙！我知道你家打印机坏了，但严大学神家肯定有！帮我重新打一份！改个分数！求你了！”他双手合十，对着严浩翔也拜了拜，“严哥！帮帮忙！就这一次！我宋亚轩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严浩翔慢条斯理地拉上书包拉链，抬眼看了看一脸恳切的宋亚轩，又看了看旁边面露无奈的贺峻霖，没说话。

贺峻霖叹了口气。宋亚轩这招“苦肉计”他见多了，但每次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拒绝。“行吧行吧，”他认命地点头，“去严浩翔家打吧。不过说好了，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贺儿万岁！严哥万岁！”宋亚轩瞬间满血复活，狗腿地抢过贺峻霖手里的书包，“我来拿我来拿！严哥我扶你！”

严浩翔没拒绝宋亚轩的搀扶，只是淡淡地瞥了贺峻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看，你又心软了。

严浩翔家的书房整洁得像样板间。宽大的书桌，顶天立地的书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墨香和一丝清冽的木质调香薰味道。严浩翔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受伤的右脚搭在旁边的矮凳上。

贺峻霖则坐在书桌另一侧的电脑前，操作着打印机，帮宋亚轩“伪造”成绩单。宋亚轩像只兴奋的猴子，在旁边探头探脑，不停地指挥：“这里！这里改高点！对对对！还有这个选择题，改成全对！完美！”

打印机发出嗡嗡的低鸣，吐出一张张带着墨香的崭新纸张。贺峻霖专注地操作着，尽量忽略掉斜对面严浩翔投来的、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他能感觉到那目光落在他的侧脸，带着审视和探究，让他如坐针毡。

“搞定！”宋亚轩拿起新鲜出炉、分数“亮眼”的成绩单，喜滋滋地吹了口气，“谢啦兄弟！改天请你们吃饭！”他小心地把“新成绩单”收好，又想起什么似的，凑到贺峻霖身边，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哎，贺儿，说真的，你跟严大学神……最近感觉有点怪怪的？你俩闹别扭了？”

贺峻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别瞎说！”

“真没有？”宋亚轩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安静看书的严浩翔，“那你怎么老躲着他眼神？跟做贼似的。严大学神也是，看你的眼神……啧啧，怎么说呢，跟看别人不一样，深得很，像要把你吸进去一样。”他夸张地打了个寒颤。

贺峻霖被他形容得耳根发热，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闭嘴吧你！拿了东西赶紧滚蛋！”

“行行行，我滚我滚！”宋亚轩笑嘻嘻地溜了，临走前还对着严浩翔挥挥手，“严哥谢啦！改天请你吃饭！”

书房里只剩下贺峻霖和严浩翔两个人。打印机工作的余音散去，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窗外的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金色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贺峻霖僵硬地坐在电脑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键盘边缘。宋亚轩临走前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他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严浩翔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带着无声的询问。

“那个……”贺峻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成绩单打好了，我……我也该回去了。”他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

“等等。”严浩翔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贺峻霖的脚步顿在原地，心跳骤然加速。他慢慢转过身，对上严浩翔的目光。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一点暖色，却依旧深不见底。

“你的物理笔记，”严浩翔从书桌抽屉里拿出贺峻霖那本熟悉的笔记本，放在桌面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封面，“有几处思路，我做了批注，可能对你有帮助。”

贺峻霖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又飞快地移开，像被烫到一样。“哦……好，谢谢。”他声音干涩地应道，走上前去拿笔记本。指尖触碰到笔记本的瞬间，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再次瞟向了那个抽屉——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静静地躺在抽屉的角落里，只露出深蓝色的一角，像一个沉默的、充满诱惑的谜题。

就是这个本子！那个他试图偷看却被抓现行的本子！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严浩翔的批注？他的秘密？还是……关于自己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冲动再次攫住了贺峻霖。此刻，严浩翔就在身边，他坐着，自己站着。只要他稍微弯一下腰，只要他伸出手……那个近在咫尺的秘密，似乎唾手可得！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但被压抑了数日的好奇心和对真相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疯长，瞬间缠绕了他的心神。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紧紧盯着那抹深蓝色，仿佛着了魔。

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要伸出手的刹那

“贺峻霖。”严浩翔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贺峻霖猛地一颤，像被从梦中惊醒，仓惶地收回目光，对上严浩翔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失态和挣扎，带着一种了然，还有一种……近乎纵容的平静？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笔记拿好。”严浩翔将贺峻霖的笔记本往前推了推，指尖在深蓝色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叩击声，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划清界限。

贺峻霖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抓包的狼狈感席卷了他。他一把抓起自己的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我先走了！”他不敢再看严浩翔一眼，几乎是夺路而逃，冲出了书房，冲出了严浩翔家的大门。

直到回到自己家，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贺峻霖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他低头看着怀里被自己捏得有些变形的笔记本，懊恼地闭上眼。

又失败了。而且这次，是在严浩翔的眼皮底下，再一次暴露了自己对这个秘密的渴望和窥探欲。严浩翔会怎么看他？一个鬼鬼祟祟、试图窥探别人隐私的小人？

这个念头让他沮丧又难堪。他烦躁地把笔记本扔到书桌上，目光却再次被桌面上一个东西吸引——那是严浩翔还回来的物理笔记本。他之前根本没心思看。

贺峻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翻开笔记本。里面果然多了一些笔迹，是严浩翔的字，遒劲有力，条理清晰地标注着一些他解题时忽略的细节和更优的思路。严谨、清晰，一如他本人。

贺峻霖一页页翻看着，严浩翔认真的批注像一剂安抚剂，奇异地平复了他刚才的慌乱和羞耻。他看得入了神，直到翻到某一页的角落，他的目光猛地顿住了。

在页脚的空白处，除了解题思路的批注，还有一行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字迹，像是写完之后才想到要补充，又像是某种下意识的情感流露，墨迹比其他的批注要淡一些，字迹也显得随意：

“他解题时的样子，像只专注的松鼠。”

没有署名，没有指向。但贺峻霖的心跳，却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控制。

他解题时，严浩翔……在看他？还把他……比作松鼠？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一丝隐秘甜意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心头所有的沮丧和难堪。

那个深蓝色笔记本带来的巨大谜团，似乎被这行小小的、意外的批注撬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了一丝让他心跳失序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