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左耳听不见,那你是不是就能说谎?——
九月的热浪裹挟着蝉鸣,将高三(2)班的教室烘烤得如同蒸笼。头顶那台服役多年的吊扇,正用嘶哑的"吱呀"声对抗着暑气,叶片边缘凝结的灰絮随着转动划出浑浊的弧线。英语听力测试的广播即将响起,教室内此起彼伏的翻找声中,铅笔在草稿纸摩擦出细碎的焦虑。
阮雾知将耳机塞进耳朵,金属触点凉意渗进耳垂。左耳突然窜出刺啦的电流声,像老式电视机的雪花屏,将试音女声切割成断断续续的碎片。她无意识地用食指叩击桌面,三短一长的节奏与窗外呼啸的风声重叠——这是父亲教她记录风速的摩斯密码,此刻成了信号紊乱的隐喻。
"咔嗒"一声轻响。
带着雪松气息的阴影突然笼罩桌面。江叙白的指尖悬在她右耳上方半寸,校服袖口滑落时,手腕内侧那片青紫色淤青撞进她的视线。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缠绕的耳机线,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
"设备故障。"他压低的声音擦着她耳畔掠过,惊起细密的战栗。不等她反应,温热的耳机已被塞进掌心,转身时衣角扫过她发烫的脸颊。讲台上,他正指着自己的耳朵与监考老师低声交涉,阳光穿透他半湿的发梢,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交卷铃声撕开凝滞的空气。阮雾知攥着仍带体温的耳机,望着江叙白空荡荡的座位发怔。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桌面,在课本边缘镀上金边。她弯腰查看桌洞,《神经解剖学》硬壳封面硌得掌心生疼,扉页铅笔字迹被水痕晕染:"Wernicke区损伤,左耳40dB损失不可逆"。
第47页的折角格外锋利。泛黄的纸页间,萎缩的灰质切片像片被蛀空的枯叶,标注着"小脑扁桃体下疝"的红色箭头刺目惊心。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教室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惊得她猛然抬头。
逆光中,江叙白的轮廓被勾勒成模糊的剪影。他手里握着崭新的耳机包装盒,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神经解剖学》封面上,晕开深色的涟漪。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书页上,他喉结滚动,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腕表——那枚银色表盘边缘已磨出毛边,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
"听力测试时,"他打破沉默,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你总把右耳转向音响。"风掀起窗帘的褶皱,将他后半句话揉碎在纸页翻动声里。阮雾知望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淤青,突然想起上周体育课,他替她挡下飞来的铅球时,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阮雾知抱着书本站在走廊拐角,看着江叙白在雨幕中独行的背影。雨水将他的校服浇成半透明,隐约透出背部起伏的线条。她握紧那本被翻卷的《神经解剖学》,跑下台阶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江叙白!"她的声音被雨声撕碎。少年转身的瞬间,雨水正顺着他下颌坠落,在锁骨处汇成细小的溪流。他垂眸望着她手中的书,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
"为什么研究这个?"她举起书,指腹抚过被雨水浸湿的书名。江叙白沉默许久,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叶片在他掌心蜷缩成脆弱的弧度。
"好奇。"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如果有一天......"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向前半步,潮湿的气息裹着雪松味扑面而来。阮雾知下意识侧过右耳,却只捕捉到破碎的尾音:"...别怕..."
后来她无数次回想那个瞬间。当江叙白转身走进雨幕,她才读懂他欲言又止的真相——那本翻烂的解剖学书里,夹着的不仅是医学知识,更是他笨拙却炽热的守护。而那句被雨声吞没的承诺,终将在某个晴日,完整地落在她右耳:"别怕,我会站在你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