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响,也彻底锁死了沈念的世界。空气中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如同冰冷的枷锁,紧紧缠绕着她的口鼻。心电监护仪那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不再是生命的象征,而是为她的自由敲响的丧钟,一声声,敲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顾沉舟那最后的话语,如同淬了寒冰的楔子,深深钉入她的脑海。
“囚徒……”
“你的命是我的……”
“用你这辈子赎债……”
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反复撕扯着她残存的意志。巨大的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将她牢牢包裹、拖拽,沉向无边的黑暗深渊。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瘫软在病床上,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失焦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身体上的疼痛——后脑勺的钝痛,小腹深处那空落落、撕裂般的绞痛,手腕上青紫的淤痕——仿佛都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虚无感。
原来,她连“债主”都不是。
她只是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徒。罪名是七年前那杯水后的仓皇逃离,和如今失去的那个、被他视为“抵押品”的孩子。她的余生,都将被囚禁在这座名为“顾沉舟”的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为他那扭曲的执念和所谓的“背叛”赎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天。时间在这片死寂的囚笼里失去了意义。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是周岩。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陌生男人。他们无声地走进来,如同两道移动的阴影,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周岩走到病床边,他的表情依旧沉稳专业,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怜悯?他避开沈念空洞的眼神,声音平板地宣布:“沈小姐,顾总吩咐,您需要更安静的休养环境。现在为您办理转院手续。”
转院?
沈念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死水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一个更坚固的牢笼罢了。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她的意愿。两个黑衣保镖上前,动作熟练而冷漠,如同处理一件易碎物品,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从病床上转移到移动病床上。连接在她身上的各种管线和监护仪被迅速而专业地整理好。
整个过程,沈念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布。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拒绝感知外界的一切。
她被推离了这间充斥着冰冷消毒水和血腥记忆的病房。走廊的光线刺眼,人声嘈杂,但这些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只感觉到移动病床轮子滚过地面的轻微震动,感觉到电梯下行的失重感,感觉到医院外更喧嚣的世界被迅速隔绝在车窗外。
车子平稳地行驶了很久,最终停在了一处极其幽静、甚至显得有些与世隔绝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远处似乎还有隐约的鸟鸣。这里不是医院,更像是一家顶级的私人疗养院。环境优美得如同世外桃源,安保却森严得如同军事禁区。
她被安置在一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病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温暖而明亮。房间内设施一应俱全,奢华舒适,连空气都经过特别的过滤和加湿,闻不到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然而,这一切的舒适和奢华,在沈念眼中,都只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是这座新牢笼更精致的伪装。她依旧被严密地监控着。手腕上戴着特制的、无法自行取下的电子腕带,连接着中央监护系统。病房内外,至少有两名保镖24小时轮值看守,目光如同探照灯,时刻锁定着她。周岩每天会准时出现,带来顾沉舟冰冷而简短的口信(通常是关于她恢复情况的询问和命令),然后沉默地记录下她的状态离开。
医生和护士的检查变得极其频繁而规律。他们穿着同样一丝不苟的制服,态度恭敬却疏离,如同执行精密程序的机器人。每一次检查,都伴随着详细的记录和向周岩的汇报。他们关注她的脑震荡恢复情况,关注她小腹内创伤的愈合,关注她各项生理指标的稳定……唯独,没有人关心她的精神状态,没有人问她是否疼痛,是否害怕。
她像一个被精心饲养在无菌箱里的实验品。身体被修复,生命被维持,唯独灵魂被彻底禁锢和遗忘。
顾沉舟没有再出现。
一次也没有。
只有他无处不在的掌控,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牢牢困死在这片精致的囚笼里。他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着他的所有权,宣告着她作为“囚徒”的身份,宣告着她无处可逃的宿命。
日复一日。窗外的光影流转,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沈念的世界只剩下这片奢华的牢笼和窗外那片被切割好的、无法触及的天空。她的身体在精心的“饲养”下逐渐恢复。后脑的疼痛减轻了,小腹的伤口愈合了,留下淡淡的疤痕,手腕上的淤青也褪去了颜色。只有心口那个被顾沉舟用言语凿出的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冷。
她变得异常沉默。不再流泪,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面对周岩的询问,她只是点头或摇头。面对医生的检查,她像个没有知觉的玩偶,配合着抬起手臂,张开嘴。她吃得很少,睡得很浅,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那片不属于她的自由天地,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枯井。
她的灵魂,仿佛正在这无声的、金碧辉煌的炼狱里,一点一点地死去。
直到那一天。
负责日常护理的护士像往常一样,推着小车进来为她做例行检查和输液。这个护士很年轻,脸上总是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动作轻柔。她一边熟练地给沈念的手背消毒,准备扎针,一边用闲聊般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其轻微地说道:“沈小姐,窗台……第三盆兰草……下面……”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也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介绍今天的天气。
沈念空洞的眼眸深处,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微弱的波动。她依旧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扎好针,调整好点滴速度,记录完数据,像往常一样推着小车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沈念和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鸟鸣声似乎格外清晰。保镖如同雕像般守在门口。
沈念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转向了窗台。那里摆放着一排名贵的兰花,郁郁葱葱,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
第三盆。
兰草下面。
她的心脏,在死寂了许久之后,第一次,清晰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伴随着巨大的恐慌,瞬间窜遍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