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果未熟,心湖微澜
卯时的晨雾还没散尽,沈妄已经揣着抄得工工整整的《清心诀》站在了谢清辞的书房外。他难得没赖床,指尖在纸页边缘蹭了蹭,想起昨夜剑坪上那道月白身影,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
“进来。”
门内传来谢清辞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沈妄推门进去时,正见对方临窗而坐,手里捧着本泛黄的剑谱,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把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照得像玉一样。
“师兄,你要的《清心诀》。”他把纸卷递过去,眼睛却瞟向桌角——那里放着个白瓷盘,盘里盛着几颗紫莹莹的果子,正是紫叶李。
谢清辞接过纸卷,目光扫过字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沈妄的字带着股跳脱的劲儿,笔画却意外地稳,只是末尾几行明显加快了速度,像是急着完成任务。
“南坡的紫叶李还没熟。”谢清辞放下纸卷,指了指桌角的盘子,“这是去年晒干的果脯,你若想吃,先垫垫。”
沈妄眼睛一亮,抓过一颗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比生果子更添了层醇厚。他含混不清地说:“好吃!比洛阳街头卖的蜜饯还对味。”
谢清辞看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像只偷食的松鼠,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三日后卯时,我在山门口等你。”他忽然道,“守林长老那几日要去前山论道,正好避开。”
沈妄猛地抬头,嘴里的果脯差点噎住:“真的?”
“自然。”谢清辞重新拿起剑谱,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你需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十件都行!”沈妄拍着胸脯,“只要能吃上新鲜的紫叶李,让我再抄十遍《清心诀》都乐意。”
谢清辞抬眸看他:“这三日,每日辰时随我练剑。”
沈妄脸上的笑僵住了。他从小野惯了,舞刀弄枪都是凭着一股子蛮劲,哪受过正经的剑法训练。可看着谢清辞那双沉静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硬着头皮的“……好。”
接下来的三日,沈妄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自讨苦吃”。
谢清辞教剑时比讲门规更严苛,一招一式都要他反复练到标准,稍有偏差就是一指点在他肩窝,酸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手腕再沉些,‘寒江独钓’的起势,要如磐石压江,不是让你学柳絮飘。”
“步幅错了,左脚外旋半寸,重心才能稳。”
“剑气不是蛮力催发,是要让灵力顺着经脉走……你那是在劈柴,不是练剑。”
沈妄被训得满头大汗,玄色劲装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好几次想撂挑子,可一抬头看见谢清辞认真的模样——对方教剑时虽严,指尖落在他腕脉上纠正姿势时,却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连指尖的冷香都染了几分暖意——到了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第三日傍晚,沈妄终于把“寒江独钓”的起势练得有了几分模样。谢清辞收了剑,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扔过去:“涂在肩窝上,活血化瘀。”
沈妄接住一看,是昆仑墟特制的药膏,清清凉凉的,带着和谢清辞身上相似的冷香。他心里一动,故意凑近两步:“师兄,你是不是怕我明日摘果子没力气,才特意给我药膏啊?”
谢清辞转身就走,耳根却在暮色里悄悄泛起一点红。“明日卯时,别迟到。”
第二天一早,沈妄准时出现在山门口。谢清辞已换了身便于行动的浅灰布衣,手里提着个竹篮,月光还没褪尽,在他发梢镀了层银边。
“走了。”谢清辞率先往南坡走,脚步轻快了些,不像平日那般一丝不苟。
沈妄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林间。晨露打湿了裤脚,鸟鸣声从树影里钻出来,沈妄忽然觉得,这样安安静静地跟着谢清辞走,比偷偷摸摸缀在他身后有意思多了。
李树林就在眼前了。满树紫叶间挂着颗颗饱满的果子,紫中带红,在晨光里闪着诱人的光。守林长老的屋舍静悄悄的,果然没人。
“我去摘高处的,你捡底下熟得透的。”谢清辞压低声音,足尖一点便跃上枝头,竹篮在他手里稳得像长在了胳膊上。
沈妄在树下看得咋舌,刚要伸手去够最近的一颗,却听见谢清辞低喝一声:“小心!”
一道黑影从树后窜出来,竟是只护食的野獾,龇着牙就往沈妄脚踝扑。沈妄下意识想躲,却见谢清辞从树上掠下,玄铁剑没出鞘,只用剑鞘轻轻一敲,就把野獾敲得翻了个滚,呜咽着跑了。
“师兄,你这手法……”沈妄刚想说什么,却见谢清辞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刚才躲野獾时,他被树枝划了道细口,正渗着血珠。
谢清辞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帕子带着冷香,擦过伤口时轻轻的,沈妄却觉得那点凉意顺着指尖,一路窜到了心口,烫得他脸颊发慌。
“谢师兄,我自己来就行……”
“别动。”谢清辞的声音很低,目光专注地落在他手背上,长睫垂着,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
竹篮里的紫叶李滚了滚,沾着的露水掉在地上,像敲碎了的星子。沈妄看着谢清辞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果子摘不摘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等谢清辞松开手时,他手背上已经多了圈整齐的包扎。“回去用清水冲过,再涂药膏。”
“哦。”沈妄点头,手指蜷了蜷,好像还能触到对方指尖的温度。
两人摘满竹篮往回走时,晨光已经漫过树梢。谢清辞忽然递过来一颗紫叶李:“尝尝。”
沈妄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甜津津的,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酸,果然比果脯更清爽。“好吃!”他眼睛发亮,又递过去一颗,“师兄你也吃。”
谢清辞犹豫了下,接过来,小口地咬着。果汁沾在他嘴角,像点了颗胭脂,沈妄看得愣住了,手里的果子差点掉在地上。
“看什么?”谢清辞察觉他的目光,微微蹙眉。
“没、没什么!”沈妄慌忙移开视线,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就是觉得……师兄吃果子的样子,比练剑时好看。”
谢清辞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耳根的红又深了些。竹篮里的紫叶李还在晃,晨风吹过,带着果子的甜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悄悄弥漫开来。
沈妄偷偷看了眼谢清辞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抄完最后一遍《清心诀》时,在末尾添的那句——“寒江雪融时,应是春归日”。
他摸了摸鼻子,心里的小兽又开始欢腾起来。
这冰块,好像真的要开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