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香，吹得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哗哗响。江莺歌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纸箱时，指尖蹭过许肆年的桌角——那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是去年深秋他用圆规尖一点点划的，边缘已经被无数次摩挲得发亮。
“听说了吗？许肆年报了市一中。”林薇薇抱着纸箱从走廊跑过，额角的碎发沾着汗，“陈阳说他本来能去省重点的，不知道为啥突然改了志愿。”
江莺歌的动作顿了顿，纸箱里的蓝钢笔“哐当”撞在铁盒上。她想起填报志愿那天，许肆年把她的志愿表借去“参考”，还回来时，第二志愿那栏多了个小小的勾，正好圈住“市一中”三个字。当时她以为是不小心蹭到的，现在看着纸箱底层那叠蓝印花布——整整三十七块，每块都绣着不同姿态的小太阳，突然懂了那道勾的意思。
毕业典礼那天，许肆年的单车停在老槐树下，车把上绑着束栀子花，白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江莺歌抱着毕业证书走过去时，看见他正弯腰调整车链，手指捏着链条的动作比三年前稳了许多，只是指节依旧会在用力时泛白。
“上来。”他拍了拍后座，校服领口别着的槐树叶徽章在阳光下闪了闪，“带你去个地方。”
车铃叮铃铃穿过巷弄时，江莺歌数着他后背的脊椎骨轮廓。三年来他长了不少，肩膀宽了些，却依旧清瘦，校服被风掀起的衣角扫过她的手背，带着点熟悉的艾草香——她知道，他总在口袋里揣着晒干的艾草叶，说“外婆的味道能安神”。
单车在爬满青藤的木门前停下。院里的晾衣绳上，挂着排崭新的蓝印花布，每块上面都绣着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太阳下。许肆年推开门时，门轴吱呀作响，像在重复某个久远的约定。
“这些是……”江莺歌的指尖拂过布面，针脚细密整齐，比最初那些歪歪扭扭的小太阳精致了太多。
“寒假绣的。”他蹲下来翻木盒，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外婆的针线盒里，藏着本绣谱，我跟着练了半年。”
木盒底层压着张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旁边放着支蓝钢笔，笔帽上别着的艾草叶已经变成深绿色，像块沉淀了时光的翡翠。江莺歌拿起钢笔时，掉出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蓝墨水写着：“市一中的香樟树更粗，能藏住更多秘密。”
她忽然想起初三那个雪夜，许肆年在天台给她看的木盒。当时里面只有七块布帕子，他红着脸说“等攒够一百块，就……”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现在看着晾衣绳上那些飘扬的蓝，终于明白了未说完的尾音。
“你看这个。”许肆年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时露出个蓝布笔记本，封面上绣着只小狗，尾巴卷成数字“9”，和他初中那本一模一样。第一页贴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初一时的他们，她举着蓝钢笔笑得傻气，他躲在后面只露出半张脸；另一张是昨天拍的，在教室的黑板前，他站在她左边，手悄悄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高中还做同桌吗？”江莺歌翻到空白页，笔尖悬在纸上，像在等一个答案。
许肆年抢过笔记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大大的太阳，阳光的线条一直延伸到页脚，圈住两个并排的名字：许肆年，江莺歌。“不做同桌。”他突然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想做……能光明正大给你占座的那种。”
蝉鸣突然变得响亮，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笔记本上，把那两个名字镀上了层金边。江莺歌看着他低头画太阳的侧脸，睫毛在纸上投下的阴影，像极了初遇那天他趴在桌上睡觉时的模样，只是这次，阴影里藏着的不再是沉默，而是满溢的光。
离开时，许肆年把那支蓝钢笔塞进她手里。笔杆上刻着行小字，是用圆规尖一点点划的：“季风吹不散的约定”。他跨上单车时，江莺歌看见车筐里的木盒盖上，新刻了个小小的箭头，直指她手里的钢笔。
车铃再次响起时，江莺歌数着路边的香樟树。到第七棵时，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许肆年，你知道市一中的校服是什么颜色吗？”
“蓝白相间。”他的声音被风送来，带着笑意，“像极了蓝印花布上的底色，正好能绣更多太阳。”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铺满槐树叶的路上，像幅未干的画。江莺歌握紧手里的钢笔，笔杆的凉意里藏着点温热，那是被无数次摩挲过的温度，从初遇时的蓝墨水渍，到深秋的艾草香，再到此刻栀子花的甜，一点点沉淀成时光里最柔软的印记。
她知道，高中的香樟树下，一定会有更多的蓝印花布在风里飘扬，那些未绣完的太阳，会在新的晨光里，继续把心事绣进针脚，跟着季风，跟着蝉鸣，跟着永不褪色的约定，一直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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