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的闹钟响时,江莺歌正把热好的牛奶倒进保温杯。玻璃罐里的燕麦粥冒着白汽,在厨房窗户上结了层薄雾,她用指尖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恍惚间以为还在原来的老房子——那时许肆年总蹲在她家窗台下,等她把早餐递下去,保温桶的提手会蹭到他校服领口的槐树叶徽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莺莺,再不走赶不上第一班城际公交了。”妈妈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带着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江莺歌把粥装进书包侧袋,指尖触到硬纸壳——是昨晚熬夜整理的数学笔记,边角用透明胶带粘了三层,生怕在公交上被压皱。
跨城公交在高速上颠簸时,她翻开笔记本。第37页的函数图像旁,还留着初中时许肆年画的小蝌蚪抛物线,当时他红着脸说“这样好记”。现在她照着这个法子,把所有难点都画成了小动物:三角函数是摇尾巴的鱼,立体几何是啃胡萝卜的兔子,每个图案旁边都标着“市一中许肆年亲启”。
市一中的校门比照片里更气派,香樟树的枝叶在晨光里晃出碎金般的光斑。江莺歌攥着笔记本站在公告栏前,在密密麻麻的红榜上找那个熟悉的名字。高二(3)班,许肆年,排在年级第五的位置,名字旁边画着颗五角星——是全校前五十的标记。
“同学,你找许肆年?”穿蓝白校服的男生拍她肩膀,校服袖口沾着篮球印,“他在操场晨跑呢,每天雷打不动十圈。”
江莺歌往操场跑时,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脚步声。跑道尽头,许肆年正弯腰系鞋带,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后背的校服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像幅洇了水的水墨画。他比半年前高了不少,肩膀更宽了,却瘦得能看见蝴蝶骨的轮廓,风一吹,校服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许肆年!”
他猛地回头,手里的矿泉水瓶“咚”地砸在跑道上。水洒在红色塑胶上,很快洇成小小的河,他站在河对岸,眼神里的震惊慢慢变成慌乱,像被抓住偷藏糖果的小孩。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沙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初中篮球赛时被对手指甲划的,当时江莺歌哭着说“会留疤的”,他却笑着说“这样你就不会认错人了”。
江莺歌把笔记本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烫得像揣了团火。“给你的,”她盯着自己的鞋尖,“我整理的数学笔记,用了你以前教我的法子……”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你怎么进来的?城际公交最早一班也要七点半。”他抬手看表,指针指向七点十五,“你五点就起床了?”
她没敢说自己凌晨四点就醒了,更没说昨晚特意查了市一中的作息表,算准了他晨跑的时间。只是把保温杯往他怀里塞:“燕麦粥,加了红糖,你以前说胃寒……”
“江莺歌,”他突然提高声音,保温杯从他手里滑下去,粥洒在跑道上,褐色的米粒混着红糖,像滩凝固的血,“谁让你过来的?”
周围晨跑的同学停下来看他们,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过来。江莺歌的手指抠着书包带,指甲陷进布料里,突然想起搬家那天,他在雨里喊“等我”的声音,也是这样带着水汽的沙哑,却比此刻温柔千万倍。
“我只是……”
“以后别来了。”他转身要走,校服后摆扫过她的手背,带着洗衣粉和汗水的味道,“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没必要这样。”
江莺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书包侧面鼓囊囊的,露出半截红色的袖套——是她去年送他的圣诞礼物,上面绣着两只并肩的小黄莺。她记得他当时笑她“幼稚”,却第二天就戴去了学校,被陈阳笑了整周都没摘。
“许肆年!”她对着他的背影喊,声音在空旷的操场里荡出回音,“你抽屉里的面包,是不是都喂流浪猫了?”
他的脚步顿住了。
“你说过不浪费粮食的。”她往前走两步,晨光落在睫毛上,烫得眼睛发酸,“你说过……”
“我说过的话多了去了。”他猛地回头,眼眶泛红,“我说过要考同一所高中,做到了吗?我说过永远不分开,做到了吗?”
最后一个字砸在地上时,有什么东西在江莺歌心里碎了。她看着他转身跑远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跑起来有点踉跄,不像以前那样稳,像只被雨打湿翅膀的鸟。
陈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手里捏着瓶没开封的牛奶。“他昨晚在便利店打工到十二点,”他叹口气,把牛奶塞给她,“老板说他搬货时砸到了脚,不肯去医院。”
江莺歌的指尖抚过牛奶盒上的生产日期,是今天凌晨的。她突然想起刚才许肆年系鞋带时,左脚的鞋跟是空的——他把鞋垫抽出来了,大概是为了藏住脚踝的淤青。
离开市一中时,她把笔记本放在门卫室,扉页上写着“暖手宝在你书包侧袋,充电线藏在燕麦粥罐里”。公交开出校门的瞬间,她看见许肆年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攥着那个粉色的兔子暖手宝,晨光落在他发梢,像初中时他帮她捡墨水笔的那个清晨,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笑,也没有说“等我”。
城际公交驶上高速时,江莺歌打开手机,许肆年的对话框停留在三天前。她发了张新学校的晚霞,他回了个月亮的表情。现在她编辑了条新信息:“笔记里的兔子会咬难题哦,就像你以前帮我啃函数那样。”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窗外的阳光突然亮起来,像谁在云层里点了盏灯。江莺歌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突然想起许肆年初中时说的话:“两座城市算什么,季风吹得过的地方,我都能找到你。”
那时的风是暖的,带着香樟叶的味道。而现在的风,裹着跨城的晨光,吹得人眼睛发酸,却也悄悄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想你”,送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