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距离

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的青禾路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梧桐枝桠的影子，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夏星晚走进教室时，沈砚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面前摊着省赛的复习资料，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演算，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硬，连平时偶尔会柔和的下颌线，都绷得紧紧的。

她放轻脚步走到自己座位，放下书包时，刻意避开了他的方向。桌肚里躺着昨晚没回复的消息提示——睡前她犹豫很久，发了句“晚安”，直到现在，对话框里依旧只有她的这句话孤零零地悬着。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夏星晚翻开语文课本，目光却落在纸页上模糊的倒影里。那是沈砚的影子，隔着三排桌椅的距离，安静得像幅剪影。她忽然想起上周六，他靠在梧桐树下等她的样子，白T恤被风吹得轻轻扬起，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才过去几天，好像已经隔了很久。

“夏星晚，这道题你会吗？”林知许用笔戳了戳她的胳膊，指着数学练习册上的一道题。

夏星晚回过神，盯着那道题看了半天，才发现是沈砚上周给她讲过的题型。她拿起笔，指尖却有点发颤，演算了两次都出错，最后只好摇摇头：“不太懂。”

林知许皱了皱眉：“你上次不是说听懂了吗？”

“忘了。”夏星晚低下头，把练习册合上。其实她没忘，只是一想到要去问沈砚，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连带着那些熟悉的公式，都变得陌生起来。

课间操时，队伍路过操场边的公告栏，围了不少人。夏星晚被挤在后面，听见有人在念省赛集训的名单。

“沈砚肯定在里面啊，全市第三呢。”

“听说集训要封闭式管理，周末都不能回家。”

“那不是要跟夏星晚……”后面的话被人群的嘈杂淹没，却像根针，轻轻刺进夏星晚的耳朵。

她踮着脚往前看，名单最上面果然有沈砚的名字，用红笔标着重点。旁边还写着集训时间：下周一至下下周五。

原来他要离开这么久。夏星晚的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像被挖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转身想走，却撞见张明宇带着几个男生走过来，故意撞了她一下。

“哟，来看沈哥的名字啊？”张明宇笑得不怀好意，“可惜了，马上要去集训，有些人想找他问问题都没机会了。”

夏星晚攥紧拳头，没说话，只想绕开。可张明宇却挡在她面前，压低声音：“说真的，你别再找他了。昨天他妈妈来学校，跟班主任聊了好久，话里话外都觉得你影响他学习。”

“你胡说！”夏星晚终于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委屈。

“我胡说？”张明宇挑眉，“不信你去问沈砚啊，看他敢不敢跟你保证，集训期间会给你回消息。”

周围的目光又聚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夏星晚的脸涨得通红，眼眶却有点发热，她用力推开张明宇，几乎是跑着逃回了教室。

趴在课桌上，她能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让它掉下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明明是很简单的靠近，会被说得这么复杂？为什么他连一句解释，一条消息都不肯给她？

上课铃响时，沈砚才从外面回来。他经过她座位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颤抖的肩膀上停了半秒，然后移开，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走回自己座位。

那一瞬间，夏星晚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彻底碎了。

下午的自习课，夏星晚把那枚银杏书签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手心反复摩挲。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看着书签上细密的纹路，忽然觉得，也许张明宇说得对，她确实该离他远点。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该被她打扰。

放学前，夏星晚把书签放进一个信封里，写上“沈砚收”，趁着他去办公室交作业的空档，塞进了他的桌肚。她没写别的话，好像任何文字在此刻，都显得多余。

走出教室时，林知许追了上来：“真不等他了？”

“不等了。”夏星晚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要去集训，该专心准备。”

“可沈砚不是那样的人，”林知许皱着眉，“他昨天肯定是被他妈妈……”

“没关系。”夏星晚打断他，抬头看了眼沈砚座位的方向，窗帘被风吹得鼓起一个弧度，却看不见里面的人，“有些距离，也许本来就该存在。”

她转身往校门口走，脚步很稳，没有回头。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独自落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像一个无声的告别。

沈砚回到教室时，桌肚里的信封格外显眼。他拆开信封，看到那枚银杏书签时，指尖猛地收紧，金属边缘硌得指腹发疼。他抬头望向夏星晚的座位，那里已经空了，只有桌角放着的半块橡皮，还留着她的痕迹。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她的对话框，看着那句孤零零的“晚安”，手指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按不下去。昨晚回家后，妈妈把他叫到书房，翻出省赛的报名表，语气严肃地说：“沈砚，这是你离保送最近的一次，别让任何事分心。那个转学生……以后少来往。”

他想反驳，想说夏星晚不是“任何事”，想说他们只是同学，可看着妈妈鬓角新添的白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爸爸走得早，妈妈一个人带他不容易，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不能让她失望。

可此刻握着那枚书签，沈砚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他想起她收到书签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讲题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在梧桐树下穿着浅杏色裙子的样子，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都清晰得让人心慌。

他抓起书包，快步冲出教室，往校门口跑。青禾路上，梧桐叶被风吹得满地都是，却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岔路口，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手里的书签被捏得变了形。

那天晚上，沈砚在日记本里写下第一行字：“原来有些沉默，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因为……身不由己。” 写完后，他把那枚银杏书签夹进日记本里，和那片梧桐叶并排躺着，像两个被隔开的秘密。

第二天，沈砚去集训基地报到时，书包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本夹着梧桐叶的数学笔记。他翻开第一页，看到夏星晚画的那片梧桐叶，叶尖的“晚”字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

车窗外，青禾路的梧桐树枝桠往后退去，像在告别。沈砚望着窗外，手指轻轻敲着日记本的封面，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等省赛结束，他一定要找到她，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告诉她。

而此时的夏星晚，正在整理物理练习册。她把所有沈砚讲过的题都标上了红笔，却在最后一页，看到他上次偷偷写下的一行小字：“等我回来，继续给你讲题。” 字迹很轻，却像一颗种子，落在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发了芽。

也许距离真的存在，但有些东西，并不会因为距离而消失。就像此刻，隔着几条街的距离，他们都在望着青禾路的方向，心里藏着同一片梧桐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