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离开的第一个周一,青禾中学的梧桐叶开始大规模飘落。早读课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窗沿,夏星晚抬头时,总习惯性往斜后方瞟,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座位,桌角积着层薄薄的灰。
林知许把刚发的物理试卷推过来:“最后一道大题,你上次不是说沈砚讲过类似的?”
夏星晚的笔尖顿在半空。确实讲过,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他的手指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分析图,阴影落在她的练习册上,像只安静的蝴蝶。可现在那些公式在脑海里打着转,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解题步骤。
“忘了。”她低下头,在试卷上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日子忽然变得很钝。没有沈砚在后排翻书的沙沙声,没有他递过来的解题纸条,连张明宇都安分了许多,大概觉得没了调侃的对象,也就失去了趣味。夏星晚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做题、放学,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是偶尔在物理课走神时,会想起他讲题时的声音。
周五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捧着一摞信件走进来:“集训营那边寄来的,都是给参加省赛同学的鼓励信,我念几封……”
夏星晚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她看见班主任拿起最上面的信封,收信人写着“沈砚”,寄信人地址是青禾中学,却没写名字。
“这封是给沈砚的,”班主任拆开信封,清了清嗓子,“‘见字如面,听说省赛的题很难,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出来。上次你讲的电磁感应题,我终于完全弄懂了,等你回来,我讲给你听。青禾路的梧桐叶落了好多,扫叶的爷爷说,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会下雪呢。’”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有人小声笑起来:“这谁写的啊?这么文艺。”
夏星晚的脸颊烧得滚烫,恨不得把头埋进课桌里。那是她上周写的信,犹豫了三天才敢交给班主任,没敢写名字,怕被人认出来,更怕……他看到了也不在意。
班主任笑着把信叠好:“写得不错,有心意。等沈砚同学回来,我转给他。”
那节课剩下的时间,夏星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盯着窗外的梧桐树,想象着沈砚收到信时的样子,他会不会猜到是她写的?会不会觉得很幼稚?会不会……嘴角微微上扬?
一周后,林知许从物理老师那里带回来一个消息:“沈砚在省赛预赛里拿了第一!老师说他状态特别好,决赛稳了。”
夏星晚正在整理错题本,听到这话,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点晕开一小片。她低下头,继续演算,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往上翘——她就知道,他一定可以的。
那天晚上,她又写了一封信,这次没提物理题,只是画了张小小的画:青禾中学的校门,门口站着两个小人,一个背着书包,一个手里拿着竞赛奖状,旁边的梧桐树上,落了几片叶子,像在鼓掌。画的角落,她用铅笔轻轻写了句:“恭喜你,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这封信,她没交给班主任,而是偷偷塞进了沈砚家的信箱。上次送苹果的那个信箱,依旧没锁,像在等她的秘密。
沈砚收到第一封信时,正在集训营的自习室刷题。晚自习的灯光惨白,映着周围同学疲惫的脸,他却在看到“电磁感应题我终于弄懂了”时,指尖忽然软了。
他把信反复读了三遍,能想象出她写这句话时,带着点小骄傲的样子。笔尖划过“等你回来”四个字,他在草稿纸背面,写下“好”,又觉得太单薄,改成“一定”。
第二封信是在决赛前一天收到的。集训营的老师把信交给她时,笑着说:“你家人给你寄的?画得还挺可爱。”
沈砚没解释,捏着信封走到走廊尽头。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吹得他的头发有些乱。展开信纸时,他的目光在那两个小人身上停了很久,画里的小人没有脸,可他一眼就认出,那个背书包的是她,拿奖状的是自己。
他把画贴在床头的墙上,和第一封信并排。每天睡前看一眼,就觉得刷题的疲惫好像少了很多。同宿舍的男生凑过来看:“这谁画的啊?对你有意思吧?”
沈砚把画往墙上按了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嘴角的弧度藏不住。
决赛那天早上,沈砚在口袋里放了一样东西——那片被他夹在日记本里的梧桐叶,夏星晚系在伞柄上的那片,叶尖的“谢”字已经褪色,脉络却依旧清晰。
走进考场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叶子,像摸到了某种力量。
决赛的题比想象中难,最后一道大题卡了他四十分钟。交卷前的最后五分钟,他忽然想起夏星晚画的小人,想起她信里说的“等你回来”,笔尖猛地动了——辅助线的画法,和他第一次给她讲题时一模一样。
走出考场时,阳光正好。同校的老师笑着拍他的肩膀:“稳了!”
沈砚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口袋里的梧桐叶,指尖微微发烫。他想,该回去了。
省赛结果出来那天,青禾中学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大红的喜报上,沈砚的名字排在最顶端:“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省级一等奖,获保送资格。”
夏星晚挤在人群后面,踮着脚看了很久,直到被人潮推出来,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她往校门口走,路过那排梧桐树时,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夏星晚。”
声音很轻,却带着熟悉的温度。
夏星晚猛地回头,看见沈砚站在梧桐树下,穿着干净的白T恤,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两封信——她写的那两封,被细心地叠成了方块。
他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星。
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脚边,又打着旋儿飞到她面前。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谁都没说话,却好像把这一个月的空白,都填满了。
“你的信,我都收到了。”沈砚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画的小人很可爱。”
夏星晚的脸瞬间红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皂角香,和离开时一样,“决赛结束得早,想给你个惊喜。”
阳光穿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星晚抬头时,正好看见他嘴角的笑,浅浅的,却比省赛的奖状更让她心动。
“恭喜你。”她说,声音轻轻的。
“还没到最后。”沈砚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样东西,递给她——那片她系在伞柄上的梧桐叶,被压得平平整整,叶尖的“谢”字旁,多了一个小小的“砚”字。
“这个,还你。”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还有……我妈那边,我已经说清楚了。”
夏星晚捏着那片梧桐叶,指尖能摸到他写的“砚”字,笔锋比她的用力,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她忽然想起张明宇的话,想起那些被流言填满的日子,此刻却觉得,好像都不重要了。
“那……”她犹豫着开口,“你回来的话,还能给我讲题吗?”
沈砚笑了,这次的笑很明显,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来:“不止讲题。”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还有很多事,想跟你一起做。”
风穿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替谁鼓掌。阳光忽然变得很暖,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终于不再是孤单的形状。
原来等待的时光,再漫长也值得。因为总有人,会带着满身星光,穿过所有距离,走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