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的水汽混着晨露,打湿了隋峰的飞鱼服下摆。他提着灯笼往喊声处走,灯笼的光晕在晃动的芦苇间劈开一条通路,照见两名玄衣卫正死死按着个浑身湿透的汉子。那汉子挣扎得厉害,粗布短打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青黑的淤伤,一看就是常年干重活的。
“隋大人!这小子藏在芦苇丛里,手里还攥着把匕首!”玄衣卫见他来了,沉声禀报。
隋峰蹲下身,灯笼凑近汉子的脸。那人约莫三十来岁,下巴上有道新鲜的划伤,血混着泥水凝在皮肤上。他的目光在隋峰腰间的绣春刀上溜了一圈,忽然梗着脖子喊:“我就是个路过的渔夫!你们凭什么抓我!”
“渔夫?”隋峰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指尖却轻轻点了点汉子的手腕——那里有块铜钱大小的烫伤疤,形状像朵没完全绽开的莲花,“黑莲教的‘莲蕊’记号,渔夫手上可长不出这个。”
汉子的脸色“唰”地白了,挣扎的力道顿时弱了半截。隋峰没再逼问,只对玄衣卫道:“把他嘴里塞块布,别让他死了。另外,搜搜他身上有没有别的记号。”
玄衣卫刚按住汉子的肩膀,就听见“叮”的一声,一枚铁哨子从他怀里掉出来,滚到隋峰脚边。哨子上刻着细密的纹路,隋峰捡起来吹了一下,声音尖锐得像水鸟叫。“召集同伙用的,”他掂了掂哨子,“看来你们在附近还有窝点。”
这时候,另一名玄衣卫从汉子靴筒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饼里夹着张揉皱的纸条。隋峰展开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三更,三号浮标处接货。”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急着写的。
“三号浮标……”隋峰抬头望向河面,远处果然有个模糊的木杆影子,“看来他们今晚不止这一艘船。”他站起身,对玄衣卫道:“留两个人在这守着,其余人跟我去三号浮标。”
刚要动身,那被按在地上的汉子忽然呜咽着摇头,眼里竟露出几分恐惧。隋峰瞥了他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你们要接的货,是毒物还是孩子?”
汉子的喉结滚了滚,没敢说话。隋峰没再追问,只道:“带他跟我们走,要是前面真有孩子,你指认出来,我保你不死。”
往三号浮标的水路比想象中难走,芦苇长得比人还高,船桨划水时总被根须缠住。隋峰站在船头,灯笼举得高高的,忽然瞥见水面上漂着片碎布,颜色是靛蓝的——和南码头那蓝衫子穿的布料一模一样。
“加快速度!”他沉声道。
船行到三号浮标附近时,果然听见芦苇丛里有动静。隋峰示意船工停桨,自己带着两名玄衣卫摸过去,借着月色一看,只见一艘乌篷船正泊在岸边,舱门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
“动手!”隋峰低喝一声,率先冲过去一脚踹开舱门。舱里的两个黑衣人刚要拔刀,就被玄衣卫的弩箭钉在了船板上。隋峰举灯往里照,只见舱角堆着五个麻袋,每个麻袋里都裹着个孩子,最小的看起来才三岁,正含着手指小声哭。
“都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隋峰解开麻袋绳,把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抱出来。孩子身上还穿着件绣着小熊的肚兜,料子是上好的云锦,不像是农家孩子的衣裳。
这时候,那名被押来的渔夫忽然开口了,声音发颤:“这……这是苏州知府家的小公子……黑莲教说,抓了他能换五十两银子……”
隋峰心里一沉。连知府的孩子都敢动,这黑莲教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他让人把孩子小心抱上船,又在乌篷船的暗格里搜出个木匣子,里面装着十几封密信,全是黑莲教分舵写给总坛的,信里提得最多的,是个叫“莲主”的人,说要在端午后“祭莲”,需要“童男童女各五十”。
“祭莲?”隋峰捏着信纸的手指泛白,“这群畜生。”
回程时,天色已经泛青。被救的孩子们在船舱里睡着了,小的还枕在玄衣卫的胳膊上。隋峰站在船尾,看着水面上破碎的月影,忽然想起刚才搜出的密信里,有一封提到“京城锦绣阁”,说“货暂存此处,待船期”。
“看来得让唐砚去查查锦绣阁了。”他低声对身边的玄衣卫道,“你先带孩子们回码头,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我去趟锦绣阁。”
锦绣阁的门板上还挂着“暂停营业”的木牌,隋峰让人撬开门锁,里面一股淡淡的艾草味——和清凉寺搜出的香囊味道一样。他提着灯笼往里走,柜台后的算盘掉在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像是有人匆忙离开时碰倒的。
“大人,您看这个!”一名玄衣卫在里间喊道。
隋峰走过去,只见墙角有块松动的地砖,掀开一看,下面是个暗格,里面堆着十几个空木箱,箱底铺着厚厚的棉絮,角落里还掉着个银铃铛,铃铛上刻着个“安”字。
“这是……”隋峰捡起铃铛,忽然想起汪隐给他的卷宗里提过,苏州知府的小公子乳名就叫“安安”。
他正看着,忽然听见屋顶有响动。“谁?”隋峰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从房梁上跃下,手里握着把短刀直刺过来!隋峰侧身躲开,短刀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黑莲教的‘莲刀’手法。”隋峰摸了摸肩上的伤口,眼神一凛,抽出绣春刀迎上去。两人在狭小的里间缠斗,黑影的身手很利落,但显然没料到隋峰的刀更快——不过三招,绣春刀就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说,锦绣阁还藏了多少孩子?”隋峰的刀又逼近了半寸。
黑影咬着牙不说话,忽然往嘴里塞了个东西。隋峰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从他嘴里抠出颗黑药丸。“想死?没那么容易。”他对玄衣卫道,“带回去,和码头抓的那个灰褂子分开审。”
晨光从窗棂照进来时,隋峰才发现里间的墙上贴着张京城地图,上面用朱砂圈了十几个红点,都是京郊的村落——正是丢了孩子的那些地方。地图角落还写着行小字:“六月初一,取最后一批‘货’。”
“六月初一……”隋峰算了算,还有不到十天。他让人把地图揭下来收好,又在暗格里找到本账册,上面记着近半年拐来的孩子姓名,足足有三十七个,籍贯从京郊一直到江南。
“看来这只是冰山一角。”隋峰揉了揉眉心,肩上的伤口开始发疼。他让人去通知唐砚,自己则带着账册和密信往皇宫去——这些东西,得立刻交给皇上。
走出锦绣阁时,街上已经有了卖早点的摊子,油条的香气混着晨雾飘过来。隋峰抬头看了看天,端午的太阳正慢慢爬上来,把云层染成金红色。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刀鞘上的莲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光。
“得赶在六月初一前,把这黑莲教连根拔了。”他低声对自己说,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身后,玄衣卫正小心翼翼地把暗格里的证物搬上车,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未结束的追查,敲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