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彻底沉入了无边的死寂与黑暗。素色的帷幔取代了所有鲜亮的颜色,浓重的药味被更刺鼻的檀香和纸钱焚烧的气味掩盖,却怎么也盖不住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令人窒息的悲恸。二阿哥永琏小小的灵柩停放在偏殿,皇后富察氏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枯坐在灵柩旁,指尖一遍遍抚过冰冷的棺木,眼神空洞得仿佛要将自己也埋葬进去。那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后,是更深、更沉、足以吞噬一切的静默。
宫人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皇后这份死寂的哀伤,也唯恐引火烧身。二阿哥暴毙,药碗边缘查出蹊跷的寒性粉末,长春宫已被一种无形的风暴笼罩,人人自危。
唯有魏嬿婉,依旧每日按时出现。她不再是那个只负责针线的角落宫女。素心死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以及皇后精神崩溃后亟待维持的宫务运转,让魏嬿婉凭借着她异乎寻常的沉稳、心细如发和对皇后那份近乎本能的、小心翼翼的体察,被临时提拔为皇后身边近身侍奉的大宫女之一,与另一位资历较深的宫女香云共事。
香云红着眼眶,将一盏温热的参汤递到魏嬿婉手中,声音带着哽咽和疲惫:“嬿婉,再劝劝娘娘吧……这样下去,身子怎么熬得住……”她看着灵柩旁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心如刀绞。
魏嬿婉接过参汤,指尖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她没有立刻上前,目光落在皇后抚摸棺木的指尖上,那指甲因用力而泛着青白。她端着汤,缓步走到皇后身侧,没有像旁人那样带着哭腔劝慰,只是轻轻跪坐下来,将参汤放在触手可及的小几上。
“娘娘,”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怕惊扰了一场沉眠,“奴婢记得,二阿哥最喜欢娘娘亲手喂他吃那碗冰糖燕窝羹。每次吃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像天上的小星星。”她没有提“节哀”,没有说“保重”,只是用最平实的语言,勾勒出一个鲜活的、属于永琏的瞬间。
皇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澜。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魏嬿婉。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冲开了干涸的泪痕。她看着魏嬿婉,看着那碗热气微弱的参汤,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捧着甜羹、笑得眉眼弯弯的孩子。
“星星……”皇后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魏嬿婉没有多言,只是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参汤,递到皇后唇边。动作轻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熨帖的暖意。
皇后怔怔地看着那勺汤,又看了看魏嬿婉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的眼眸。片刻的死寂后,她终于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虽然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但这已是多日来皇后第一次愿意进食。
香云在一旁看着,捂住嘴,眼泪掉得更凶,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欣慰。魏嬿婉……她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能在这片绝望的死水中,找到一丝微弱的缝隙。
***
海常在珂里叶特·阿妍是在一个午后悄悄来的。她穿着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灰蓝色宫装,发间只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她远远地站在长春宫外,踌躇了许久,眼神里充满了怯懦和挣扎。二阿哥薨逝,这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她位份卑微,贸然前来,既怕冲撞了皇后的哀思,更怕被有心人扣上“巴结”或是“探听”的帽子。
但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对守门的小太监低声说明了来意。不为别的,只为那日风雪长街上,魏嬿婉披在她肩头的那件旧棉袍和那句“莫怕”。皇后娘娘痛失爱子,她感同身受那份绝望(她虽无子,却深知失去至亲的痛),更感念魏嬿婉那一点雪中送炭的暖意。她帮不上大忙,只想送些自己亲手熬煮的、安神静气的杏仁茶,聊表寸心。
魏嬿婉得知后,亲自到宫门将她迎了进来。没有多话,只是轻轻握了握阿妍冰凉的手,低声道:“常在有心了。”
海常在的到来,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并未掀起波澜。她将食盒交给魏嬿婉,对着灵柩方向远远地、极其恭敬地磕了头,便默默退下了。皇后甚至未曾抬眼。但这无声的探望,却让魏嬿婉心中微暖。在这人人自危的深宫,一点微末的善意,也显得弥足珍贵。
***
夜色深沉,灵堂的长明灯幽幽跳动。皇后依旧枯坐,魏嬿婉和香云守在帘外,疲惫不堪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浓烈的酒气。
“皇上驾到——!”
李玉搀扶着脚步踉跄、满身酒气的皇帝闯了进来。皇帝显然喝得酩酊大醉,龙袍微敞,眼神涣散,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永琏……朕的永琏呢?让开!朕要看看朕的儿子!”
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皇后终于从灵柩旁缓缓抬起头,看着醉醺醺的皇帝,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更深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恨意。
皇帝挣脱李玉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扑到灵柩前,看着棺木,突然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永琏!朕的嫡子啊!你怎么就……就丢下皇阿玛了……朕对不住你……对不住你额娘……”哭声悲怆,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刺耳。
哭了一阵,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皇后富察氏,声音嘶哑又带着一种怪异的亢奋:“皇后!你恨朕是不是?恨朕没护好他?可你知道吗?朕……朕也尝过这剜心之痛!比这更早!更痛!”
他摇摇晃晃地逼近皇后,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绝望的气息:“朕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人!她叫……富察琅嬅!她是朕乳母的女儿!从小在朕身边长大,比朕小两岁,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胆子却大得很,敢偷偷带朕去爬树掏鸟窝……”皇帝陷入久远的回忆,脸上浮现出迷离又痛苦的神色。
“朕那时候……是真喜欢她啊!喜欢到……忘了身份,忘了规矩!结果……结果被孝敬宪皇后撞见了!她告诉了皇阿玛!皇阿玛震怒!说朕不知廉耻,有辱皇家体统!要……要处死琅嬅!正好赶上乌雅皇太后薨逝,宫里不能见血腥……才……才暂时保住了她的命……”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怨毒:“可后来……后来琅嬅有了身孕!是朕的!是朕的长子!皇阿玛……皇阿玛他容不下!他怎么能容得下一个宫女生的、可能动摇嫡子地位的皇长孙?!他派人……派人动了手脚!琅嬅难产……孩子生下来就……就体弱得像只小猫……没熬过满月就……就薨了……琅嬅她……她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皇帝捂着脸,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朕查到了……是皇阿玛……是皇阿玛啊!朕的亲阿玛!从那以后……朕就告诉自己……帝王……就该无情!无情才能活!无情才能坐稳这江山!朕以为……朕做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四周:“可朕骗不了自己!敦肃皇贵妃走的时候……朕……朕的心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那痛……跟今天一样!一样啊!什么帝王无情……都是狗屁!都是狗屁!”他如同困兽般嘶吼着,将灵前的一个白玉香炉狠狠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巨大的声响和皇帝的失控让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皇后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闹剧。而跪在帘外的海常在珂里叶特·阿妍,则被这骇人的帝王秘辛和皇帝的狂态吓得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想要往阴影里缩。
然而,皇帝狂乱的目光,却在这时猛地扫过帘外,恰好捕捉到了那个穿着素净灰蓝宫装、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影。醉酒朦胧的视线里,那怯懦惊慌的神态,竟恍惚间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月牙儿眼睛、又带着点倔强的少女琅嬅……重叠在了一起!
“琅嬅?”皇帝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名字,他踉跄着冲出内殿,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想要逃开的海常在阿妍!
“啊——皇上!不要!”阿妍惊恐地尖叫挣扎,如同落入鹰爪的雏鸟。
“琅嬅!是朕!是朕啊!别怕……”皇帝却死死抱住她,不顾她的踢打哭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扭曲的、自以为是的柔情,半拖半抱地将她拽向灵堂旁的暖阁!
“皇上!不可啊!”李玉和几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想要上前阻拦,却被皇帝暴怒地一脚踹开:“滚!都给朕滚出去!谁敢进来,朕诛他九族!”
暖阁的门被皇帝用蛮力“砰”地关上!里面很快传来阿妍绝望凄厉的哭喊、布帛撕裂的声音和皇帝粗重的喘息……
帘内,皇后富察氏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那泪水,不仅仅是为永琏,更是为这深宫里所有被践踏、被碾碎的命运。帘外,魏嬿婉和香云死死捂住嘴,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李玉等人跪在紧闭的暖阁门外,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长春宫这一夜,灵柩未寒,新添的屈辱与绝望,已将这深宫的底色,涂抹得更加黑暗浓稠。
***
天刚蒙蒙亮,暖阁的门终于开了。
皇帝揉着宿醉疼痛的额角,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眼神里带着一丝餍足后的空洞和挥之不去的烦躁。他看也没看跪了一地的宫人,更没有回头看一眼暖阁内,径直大步离去,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荒唐的梦魇。
暖阁内,一片狼藉。海常在阿妍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身上只胡乱裹着一件被撕裂的素色中衣,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掐痕和暧昧的红印。她眼神空洞,脸上泪痕早已干涸,头发散乱,如同一个被彻底玩坏后丢弃的布偶。空气中还残留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情欲褪尽后的腥膻味。
魏嬿婉和香云强忍着心头的悲愤与酸楚,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魏嬿婉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裹住阿妍冰冷颤抖的身体,香云则默默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两人都没有说话,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残忍。
阿妍任由魏嬿婉替她整理,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刻骨的屈辱和绝望。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来送一碗杏仁茶,为何会落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更大的屈辱还在后面。
阿妍失魂落魄、强撑着回到自己那偏僻冷清的宫室没多久,嘉嫔金玉妍的懿旨就到了。
宣旨太监的声音尖利刻薄,如同刮骨的刀:“海常在珂里叶特氏,御前失仪,行为不检,冲撞圣驾,惊扰皇后娘娘清静!嘉嫔娘娘有令:即日起,罚跪于启祥宫外青石阶前,思过三个时辰!以儆效尤!”
“御前失仪?行为不检?”阿妍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昨夜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再次涌上心头,巨大的羞耻和冤屈让她几乎晕厥。可她无法辩驳,昨夜暖阁外的宫人,都是“见证”。
她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拖到启祥宫外。冰冷的青石阶在深秋的清晨寒气刺骨。嘉嫔并未露面,只是派了心腹大宫女在廊下监督。
“跪直了!没吃饭吗?”宫女厉声呵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就凭你这等下贱胚子,也配在御前……哼!真是脏了我们贵人的眼!给我用力跪!跪出个样子来!”
阿妍咬着下唇,屈辱地挺直脊背。膝盖很快被坚硬冰冷的石头硌得生疼,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更让她心寒的是,过往的宫人,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都投来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早已破碎的自尊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阿妍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青白,身体摇摇欲坠。就在她眼前阵阵发黑,快要支撑不住时,那个监督的宫女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竟指着旁边一个小水洼,冷笑道:“瞧瞧,你那手,脏得很!去,把手按到那水里,好好洗洗!洗不干净,不准起来!”
阿妍看着那浑浊的积水,又冷又脏。她屈辱地闭上眼,颤抖着将双手按了进去。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包裹了双手,冻得骨头生疼。宫女犹嫌不足,竟抬脚,用她那厚底旗鞋的鞋尖,狠狠踩在阿妍按在水中的手背上!用力碾了碾!
“呃——!”阿妍痛得惨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十指连心,那钻心的痛楚几乎让她昏死过去!
“叫什么叫!忍着!”宫女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晦气东西!”
三个时辰,如同三年般漫长。当阿妍终于被允许起身时,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双手更是红肿破皮,冰冷麻木。她被两个嬷嬷像拖死狗一样拖回了自己的宫室,丢在冰冷的地上。
屈辱和伤痛尚未平息,主位纯嫔苏绿筠的刁难接踵而至。她宫里的大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送来份例:劣质的黑炭只有往年一半,粗糙得剌手的粳米,颜色暗沉、一看就是陈年的茶叶,连冬日御寒的棉衣,都是薄薄一层旧棉花,针脚粗陋。
“我们娘娘说了,”太监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奚落,“常在最近‘火气’旺,用不着那么多炭火。这棉衣嘛,常在身子骨‘结实’,想必也冻不着。至于其他……宫里各处都艰难,常在就多体谅体谅吧。”说完,放下东西扬长而去。
阿妍蜷缩在冰冷的炕上,看着那点可怜巴巴、充满羞辱的份例,再看看自己红肿破皮、冻得如同胡萝卜的双手,一股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这深宫,是吃人的魔窟,而她,不过是那最底层、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蝼蚁。
***
承乾宫正殿,一派新贵入主的雍容气象。娴妃辉发那拉·淑慎换下了昨日的吉服,穿着一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常服,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她正对着西洋水银镜,好奇地摆弄着尔晴刚为她簪上的一支点翠海棠步摇,镜中人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娘娘,该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尔晴在一旁轻声提醒,语气恭敬,眼神却扫过镜中那张过分青春明媚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昨日长春宫那炼狱般的景象和皇后悲泣的身影,并未在这位新主子脸上留下太多阴霾。到底是年轻,还是……心大?
娴妃闻言,脸上的雀跃收敛了几分,想起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嗯,走吧。”
主仆二人乘着软轿来到长春宫。宫门依旧肃穆,空气中弥漫的悲伤和药味淡了些,却更添了几分风雨欲来的压抑。她们被引至正殿等候。
殿内气氛凝重。皇后富察氏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近乎墨黑的深青色常服,头上未戴钿子,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乌青,整个人瘦脱了形,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偶尔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人心。
娴妃连忙上前,依着规矩行大礼:“臣妾辉发那拉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紧张。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赐座。”
“谢娘娘。”娴妃小心翼翼地起身,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大气不敢出。皇后的威压,比她想象中更甚,那沉沉的悲伤更是让她心头压抑。
皇后目光平静地落在娴妃身上,审视了片刻。这少女确实如太后所言,容貌极好,气质也干净,眼神里还带着未经世事磋磨的清澈。只是……在这深宫里,这份清澈能保持多久?她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和悲凉。
“初入宫闱,可还习惯?”皇后淡淡开口,例行公事般的询问。
“回娘娘,承蒙娘娘与皇上恩典,臣妾一切都好。”娴妃连忙回答。
皇后点点头,不再多言,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娴妃如坐针毡,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殿外,想缓解这难捱的气氛。
就在这时,殿外庭院里,两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富察傅恒。他穿着御前侍卫的石青色蟒袍,身姿挺拔,正站在廊下,似乎在等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青玉药瓶,神情温和。很快,一个穿着靛蓝色宫女服、身姿单薄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正是魏嬿婉。
傅恒将药瓶递给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魏嬿婉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异常真实的笑意,双手接过药瓶,屈膝行了一礼。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竟有一种奇异的温婉。傅恒看着她,唇角也微微扬起一丝温和的弧度,眼神专注。
这一幕短暂而平常,却如同一幅静美的画,与殿内的死寂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娴妃看得有些出神,心中暗想:这侍卫哥哥生得真俊,对那个宫女姐姐也真好。
然而,侍立在娴妃身后的尔晴,目光落在傅恒那温和专注的侧脸,和魏嬿婉接药时那抹罕见的温婉笑意上,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黯了一瞬。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失落与涩然。富察家的少爷……那样清贵俊朗的人物,那样温和关切的眼神……竟是对着一个低微的宫女?她捏紧了袖中的手指,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恢复了那副沉稳恭谨的模样,只是心湖,已被那不经意的一瞥,悄然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