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银杏树下的光斑

周六的阳光像被筛子滤过，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戚念安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老银杏树的枝桠向天空舒展，金黄的叶子被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在地面铺成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陷进了棉花糖堆里。

戚念安蹲在树底下捡叶子，指尖划过叶片边缘时，总能触到阳光晒过的温热。她特意穿了条浅卡其色的裙子，裙摆扫过落叶堆，带起一阵细碎的金粉似的叶屑。口袋里揣着那片简叙年送的银杏叶，硬硬的边缘硌着掌心，像颗藏不住的秘密。

院门被轻轻推开时，挂在门楣上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了。戚念安猛地回头，看见简叙年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帆布书包斜挎在肩上，手里还拎着个透明的玻璃罐——罐口用细麻绳系着，晃一晃能听见细碎的响声，大概是准备装叶子的。

“没来晚吧？”他的鞋尖在门槛上蹭了蹭，没敢立刻踩进来，怕弄脏了满地的落叶。阳光顺着他微卷的发梢往下淌，在鼻梁上投出浅浅的阴影，比在学校里多了几分松弛的少年气。

“刚到没多久。”戚念安站起身时，裙摆带起几片落叶，像只扑棱棱飞起的金蝴蝶。她注意到他今天换了双干净的白球鞋，鞋边连一点泥点都没有，大概是特意擦过的。

两人蹲在银杏树下捡叶子时，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木香。简叙年捡叶子很挑剔，总要用指尖捏着叶柄对着阳光照，像在检查什么稀世珍宝。他的睫毛很长，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落在上面，投下细细的影子，像停了排小蝴蝶。

“这片好。”他突然递过来一片叶子，边缘完整得像用圆规画过，金黄的颜色里透着点琥珀色的透亮。戚念安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比在教室里更暖些，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

“你捡这个做什么？”她把叶子放进自己的铁皮盒里，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盒子是妈妈给的，原本装饼干的，现在被她用来收藏各种形状的落叶。

“夹书里。”他低头把一片扇形叶子放进玻璃罐，“物理书里夹满了，现在开始往历史书里放。”他说着掀起书包，露出里面摊开的历史课本，扉页上果然夹着七八片不同形状的叶子，像夹着一整个秋天。

风突然大了些，树枝摇晃着抖落一阵叶雨。戚念安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头顶却落下一片阴影——简叙年把自己的帆布书包举在了她头上，书包带还挂在他胳膊上，晃悠着扫过她的肩膀。

“小心砸到头。”他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点笑意，呼吸拂过她的发顶，像羽毛轻轻扫过。戚念安抬头时，正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阳光在他脖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落叶停了的时候，两人的头发上都沾了几片小金叶。简叙年伸手替她摘下头顶的叶子时，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廓，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戚念安的耳朵瞬间热起来，像被夕阳烤过的苹果。

“你头发上也有。”她慌忙转移视线，抬手想替他摘，指尖刚碰到他的发梢又缩了回来，像被烫到似的。

他自己抬手摸了摸，抓下一片卷成小筒的叶子，捏在指尖转着玩。“你家这棵树比学校的老多了。”他仰头看着枝桠交错的树冠，阳光从枝叶缝隙里漏下来，在他脸上晃出明明灭灭的光斑，“树干都快赶上教学楼的柱子粗了。”

戚念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发现树杈上卡着个小小的风筝，蓝白相间的颜色，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只被困住的小鸽子。“那是我去年放的，线断了卡在上面，一直没够下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简叙年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叶屑：“我试试？”他走到树干旁，仰头打量着那个风筝，手指在粗糙的树皮上轻轻敲着。树身确实很粗，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皱纹。

他试着往上爬了两步，白衬衫的后背被树干蹭上点灰褐色的印子。戚念安在下面看得心惊，手里的铁皮盒都快捏变形了：“小心点，别摔了！”

“没事。”他低头冲她笑了笑，左边的梨涡陷得浅浅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眼里，亮得像盛了两捧星光。他爬得不算快，但很稳，手脚并用的样子像只灵活的小松鼠，帆布书包在背后轻轻晃悠，里面的玻璃罐偶尔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爬到够得着风筝的高度时，他伸直手臂去够，脚尖在树干上踮得老高，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一小片清瘦的腰腹。戚念安盯着他紧绷的后颈，看见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树干上，像幅晃动的剪影画。

“抓到了！”他把风筝举起来晃了晃，蓝白相间的布料在风里展开，像只振翅欲飞的鸟。爬下来时，他的裤脚沾了些树皮的碎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笑得格外明亮，比头顶的阳光还要晃眼。

“给你。”他把风筝递过来，掌心沾着点树胶，黏糊糊的像透明的琥珀。风筝的骨架有点歪了，但布料还是干净的，蓝白相间的颜色在金黄的落叶堆里格外显眼。

戚念安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汗湿的手背，凉丝丝的带着点黏意。“谢谢。”她低头摸着风筝的布料，突然发现他的手腕上有块小小的擦伤，大概是爬树时被树枝刮到的，渗着点细密的血珠。

“你受伤了！”她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那是妈妈早上塞给她的，怕她捡叶子时被树枝划伤。撕开包装时，她的手指有点抖，创可贴的边缘总是粘不整齐。

简叙年想缩手，却被她轻轻按住手腕。他的手腕很细，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像条小小的溪流。戚念安小心翼翼地把创可贴贴在他的伤口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感觉他的手臂轻轻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树叶。

“好了。”她松开手时，脸颊有点发烫，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满地的落叶。

风又起了，吹得银杏叶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金色暴雨。简叙年突然拿起一片叶子，放在嘴边吹了声轻哨，不成调却清清脆脆的，像林间小鸟的叫声。戚念安被逗笑了，也捡起片叶子学着他的样子吹，却只发出“噗”的一声，像漏了气的气球。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眼角弯成了月牙：“要这样。”他捏着她的手指调整角度，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叶片传过来，暖融融的。这次真的吹出了声哨音，虽然很轻，却像根羽毛，轻轻搔过戚念安的心尖。

玻璃罐渐渐装满了银杏叶，金黄的颜色在阳光下透着琥珀般的光泽。临走时，简叙年把罐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整个秋天的宝藏。戚念安把那只修好的风筝送给了他，蓝白相间的布料在他臂弯里轻轻晃动。

“下周还你？”他站在门口，脚边堆着几片被风吹来的落叶。

“不用，送你了。”戚念安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些，像怕惊扰了这满地的金黄，“等天晴了，去操场放。”

他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小灯笼：“好啊。”看着简叙年抱着装满银杏叶的玻璃罐转身离开，蓝白相间的风筝在他臂弯里轻轻晃悠，像只随时会展翅飞走的鸟儿。戚念安站在院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拐过巷口的转角，白衬衫的衣角最后一次闪过金黄的落叶堆，才慢慢收回目光。

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掠过青石板，在她脚边打了个旋儿。她低头踢了踢脚下的落叶，鞋底碾过叶片的纹路，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谁在耳边轻轻说着话。口袋里的铁皮盒硌着掌心，里面装满了今天捡的银杏叶，每一片都带着阳光的温度，沉甸甸的，像揣了颗小太阳。

回到院子里，戚念安蹲下身整理散落的落叶。刚才两人蹲过的地方留着淡淡的压痕，简叙年爬树时蹭在树干上的灰褐色印子格外显眼，像幅歪歪扭扭的画。她伸手摸了摸那处印子，树皮的粗糙感硌着指尖，突然想起他爬树时绷紧的后颈，阳光在上面投下的细碎光斑，像撒了把会跳的金粉。

屋檐下的风铃又叮铃铃地响起来，大概是风又大了些。戚念安抬头望向树杈，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被风筝磨过的浅浅痕迹。她想起去年放风筝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好天气，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蓝白相间的风筝越飞越高，最后变成天边的一个小点，直到线“啪”地断开，眼睁睁看着它坠向树梢。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一年后会有个白衬衫少年，为她把它取下来。

她把散落的银杏叶归拢到树根下，堆成小小的金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下来，在叶堆上晃出明明灭灭的光斑，像一群跃动的萤火虫。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到家了。”

戚念安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突然想起早上他问她家地址时，自己写在便利贴上的字迹，旁边不小心洇了点墨水，像只小小的墨蝴蝶。她抿着唇笑了笑，手指飞快地敲出回复：“嗯，叶子收好了吗？”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风又掀起一阵叶雨。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落在她的发梢、肩头，落在她摊开的手心里。她仰起头，看阳光穿过叶隙在天空织成的网，看那些旋转坠落的叶子，突然觉得这个下午像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足够把所有细碎的欢喜，都缝进银杏叶的脉络里。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这次的短信带了个弯弯的笑脸：“收好了，玻璃罐放在窗台上，像装了一罐子星星。”

戚念安看着那个笑脸符号，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像在戳什么柔软的东西。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叶屑，转身往屋里走时，听见身后的银杏叶又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替她应着那条短信里的欢喜。

窗台上的玻璃罐确实像装了一罐子星星。简叙年把它摆在书桌靠窗的位置，金黄的银杏叶在罐子里舒展着，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叶片的纹路映在白墙上，像谁用金线绣的图案。他把那只蓝白相间的风筝挂在床头，布料上还沾着点银杏叶的碎屑，凑近闻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戚念安的聊天界面。他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点开她的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小人，像个怯生生的小影子。简叙年想起她今天蹲在银杏树下的样子，浅卡其色的裙摆扫过落叶堆，带起一阵金粉似的叶屑，像只刚从童话里跑出来的小鹿。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西斜的太阳。巷口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打着旋儿，铺成厚厚的金色地毯，刚才走过时留下的脚印已经被新的落叶盖住，只隐约能看出点浅浅的痕迹。简叙年摸了摸手腕上的创可贴，上面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暖融融的，比阳光更让人安心。

书包里的历史课本露出一角，扉页上夹着的叶子轻轻晃动。他把今天捡的银杏叶小心地夹进书里，每片叶子都按形状排好，像在做什么珍贵的标本。夹到最后一片时，发现是片边缘带点缺口的叶子，想起是戚念安递给他时不小心碰掉的，他对着阳光看了看，缺口的形状像个小小的月牙，突然觉得比完整的那些更可爱些。

楼下传来妈妈喊吃饭的声音，简叙年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时碰倒了桌边的风筝线轴，线绳“哗啦啦”散出来，在地板上绕成小小的圈。他弯腰去捡时，看见线绳末端还沾着点银杏叶的碎屑，金黄金黄的，像谁偷偷藏在上面的秘密。

窗外的阳光渐渐变成暖橘色，把远处的教学楼顶染成了蜜糖色。简叙年望着操场上空荡荡的跑道，突然开始期待下周的好天气——想象着蓝白相间的风筝在风里升起，线绳在手里轻轻颤动，而身边，会有个浅卡其色裙摆的身影，和他一起仰着头，看风筝越飞越高，直到变成天边的一颗小星。

他低头笑了笑，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夹进书里，合上时听见叶片轻微的碰撞声，像谁在轻轻哼着歌。这个被银杏叶和阳光填满的下午，像颗裹着糖霜的果子，在记忆里慢慢发甜，藏着未完待续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