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教学楼里漾开层层涟漪。戚念安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时，指尖蹭到了藏在里面的小布包——是简叙年昨天送她的，里面装着两颗叠成星星的糖纸，玻璃糖纸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把揉碎的星子。
六月的晚风带着潮湿的热气，吹得香樟树叶沙沙作响。两人并肩走在通往校门口的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偶尔交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水墨画。简叙年的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衬衫的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疤痕，在夜色里像条安静的河。
“地理最后一道大题，”他突然开口，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等高线向低处凸才是山脊，别又记成山谷了。”
戚念安的脸颊有点发烫，像被晚风里的热气熏过。她昨天的小测确实在这道题上栽了跟头，红叉叉醒目得像面小旗子。“知道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快了些，像场心照不宣的追逐。
校门口的小卖部还亮着灯，暖黄的光晕里飘着冰汽水的甜香。简叙年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冰柜：“要喝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月光在他眼里晃出细碎的光，像盛了两捧星星。
冰柜的玻璃门打开时，冒出的白气扑在脸上，凉丝丝的。戚念安选了瓶橘子味的汽水，拉环“啵”地弹开时，甜腻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溅在手背上，像群调皮的小珠子。简叙年手里的柠檬味汽水冒着同样的泡，瓶身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小小的圆。
两人坐在小卖部旁的石阶上，汽水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麻的痒。远处的操场传来初三学长打球的声音，篮球砸在地面的“咚咚”声，像谁在敲着夏夜的鼓点。戚念安的目光落在简叙年握着汽水瓶的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汽水浸得微凉，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带着点运动后的薄茧。
“下周要期末考了。”她吸了口汽水，橘子味的甜在喉咙里漫开，“听说历史要考新文化运动。”
“我整理了时间线。”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纸页边缘卷着小小的弧度，像被反复翻过。“给你。”
笔记本上的字迹是他特有的工整，重要的年份用红笔标出来，旁边画着小小的图标——陈独秀的名字旁画了本打开的书，李大钊的名字旁画了颗星星，像本会说话的漫画。戚念安翻到新文化运动那页时，发现空白处夹着片小小的香樟叶，绿色的叶片上用铅笔写着“加油”，字迹被汽水的湿气洇得有点模糊。
“昨天路过操场捡的。”他的耳尖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红，像被晚风吻过的痕迹，“夹着好看。”
戚念安把叶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夹进自己的历史课本里，正好压在“五四运动”那页。绿色的叶片衬着黑色的铅字，像片突然冒出来的春天，在闷热的夏夜里透着点清凉。她想起庆功晚会那晚，他说喜欢她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原来那些藏在落叶、花瓣、叶片里的小心思，都是早就写好的情书。
汽水喝完时，瓶身已经凝满了水珠。简叙年把两个空瓶扔进回收站，铁皮箱子发出“哐当”的轻响，惊飞了停在电线杆上的夜鸟。“去操场走走？”他转身时，白衬衫的衣角扫过戚念安的胳膊，带着点洗衣粉的清香，像阵温柔的风。
操场的塑胶跑道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像条长长的丝带。两人沿着跑道慢慢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数着心跳的节拍。看台上的座椅被月光染成了银白色，去年运动会时留下的加油横幅还挂在栏杆上，红色的字迹已经褪色，像道浅浅的回忆。
“还记得你800米冲刺时的样子吗？”简叙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脸都跑红了，像只熟透的桃子。”
戚念安的脸颊又热了起来，伸手去拍他的胳膊，却被他轻轻抓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很暖，带着点汽水的凉意，指腹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皮肤，像在触摸易碎的珍宝。两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月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跳的金粉。
远处的教学楼亮起零星的灯，像夜空里散落的星子。戚念安看着简叙年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睫毛在月下显得格外长，投在眼下的阴影像两弯小小的月牙。左边的梨涡陷得浅浅的，比天上的云朵还要软。她突然想起图书馆里被风吹动的书页，想起草稿纸上那个举着地图的小人，想起所有被悄悄藏起来的瞬间——原来喜欢是这样的，像夏夜的星子，就算不说，也会自己亮起来。
“期末考后，”简叙年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些，像怕惊扰了这满地的月光，“去看荷花吧？我家附近的池塘开得正好。”
戚念安点点头，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蜷缩了下，像只胆怯的小兽。他的手突然收紧了些，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暖融融的，像握着个小小的太阳。
走回校门口时，露水已经打湿了草地，带着点湿润的青草香。简叙年松开手时，戚念安的手腕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像道温柔的印记。“明天图书馆见。”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校服外套在臂弯里轻轻晃动。
“嗯。”她把历史课本往怀里抱了抱，里面的香樟叶硌着胸口，像颗跳动的小心脏。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白衬衫的衣角在月光里划出轻快的弧线，戚念安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纸页上的红笔字迹像团小小的火焰。晚风又吹过香樟树叶，沙沙地响，像在替她数着心里的欢喜。
她知道，这个夏夜的星子和蝉鸣，这个被汽水浸湿的拥抱，还有那片藏在课本里的香樟叶，都会像最珍贵的书签，被夹进初二的最后一页，等着许多年后被重新翻开时，还能闻到那年夏天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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