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七月的傍晚泡得发涨时，戚念安总会准时出现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简叙年的自行车铃从街角拐过来，叮铃铃的声响撞碎满地的夕阳，他白衬衫的领口永远敞着两颗扣子，车筐里躺着两瓶冰镇汽水，瓶身的水珠顺着藤条缝隙往下滴，在路面洇出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整个暑假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柔软又漫长。他们的行踪遍布小城的角角落落：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永远留着两本摊开的书，他的物理竞赛题集旁压着她的历史笔记，翻书时指尖相触的电流比吊扇的风更让人发痒；护城河的石阶上印着并排的鞋印，两人把脚伸进水里，看月光在涟漪里碎成星星，他会突然转头，在她耳尖落下轻吻，惊得她差点把汽水罐掉进河底。
最常去的还是学校后面的旧操场。晚自习的铃声早已停了，跑道被野草啃噬出零星的缺口，看台上的塑料座椅晒得发烫。简叙年会把校服外套铺在地上，两人并排躺着看云，他的手臂垫在她颈后，带着点晒过太阳的温度。云飘得快时，他就说“那朵像物理老师的地中海”，引得她笑得直打滚，然后被他按住肩膀，在颠簸的呼吸里接一个带着草香的吻。
有次暴雨突至，两人躲进废弃的器材室。铁锈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漫在空气里，他用校服外套裹住她，两人背靠着堆旧篮球，听外面的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千万只鼓在敲。黑暗里他的睫毛蹭过她的脸颊，吻来得比雨更急，带着点慌乱的试探，直到雷声炸响，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攥紧了他湿透的衬衫，像抓住救命的浮木。
夏夜的吻总是带着不同的味道。在卖西瓜的小摊旁，是甜津津的瓜瓤味，他啃完西瓜的嘴角沾着红汁，凑过来时像只偷糖的小兽；在图书馆闭馆后的走廊，是旧书页的油墨味，他把她抵在书架上，吻轻得像翻书的指尖，怕惊动了沉睡的字词句；在荷花塘的石板桥，是湿漉漉的荷香，他的吻混着晚风，带着点蜻蜓点水的颤，像荷叶承接的第一滴露。
戚念安的日记本里夹满了夏天的凭证：电影院的票根叠成了小飞机，他送的玻璃糖纸在月光下会发光，还有片被吻过的傍晚落在发间的梧桐叶，脉络里还藏着他当时的呼吸。她写“今天的吻带着冰汽水的凉”，画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又写“他说我的头发上有星星”，旁边缀满零碎的光斑。
八月末的夜晚，两人坐在操场的记分牌下。远处的教学楼亮着几盏灯，是留校值班的老师，蝉鸣已经稀了些，像琴弦快断时的余音。简叙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铁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银杏叶标本，是去年秋天那片带缺口的，被塑封得平平整整，边角贴着圈金粉，像给月亮镶了边。
“快开学了。”他把铁盒塞进她手里，指尖在她掌心画着圈，“初二下学期有什么打算？”
戚念安的心跳慢了半拍，像被风卡住的风铃。她确实想过这件事，却没认真和他聊过，像藏着本没看完的书。“还在想……”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物理好像进步了点，或许……”
“报理科班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我问过老师了，你的分数完全够，我们可以选同一个班。”
月光突然变得很亮，把他的眼睛照得像两汪清水。戚念安看着那枚银杏叶标本，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银杏树下，他替她摘叶子时的样子，原来所有的陪伴都不是偶然，像夏天的蝉鸣总会准时响起，像他的吻总会落在该落的地方。
他低头吻她时，带着点桂花的甜香——不知是谁在操场角落种了株晚桂，提前开了零星的花。这个吻比以往都要长些，像要把整个夏天的热都揉进去，他的手轻轻托着她的后颈，像捧着易碎的萤火虫，怕一松就会飞走。
“开学见。”分开时他的鼻尖蹭着她的，呼吸里带着笑。
“开学见。”她把铁盒攥得很紧，银杏叶的边角硌着掌心，像个清醒的梦。
回家的路上，风吹起戚念安的发梢，带着点秋的凉意。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盒，里面的银杏叶像在轻轻跳，像他留在她唇上的温度，像整个夏天的心跳。远处的路灯连成串，像条通往秋天的路，而路的尽头，有个白衬衫少年，正等着和她把未完的吻，种进初二下学期的晨光里。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戚念安画了片大大的银杏叶，里面写满“吻”字，像撒了把会发芽的种子。她知道这个夏天不会结束，那些藏在夜色里的吻，会变成秋天的糖，冬天的暖，春天的芽，在往后的日子里，悄悄长出满树的甜。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