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热风卷着蝉鸣扑在窗上时，戚念安的座位总空着大半。她不再坐在靠窗的位置，而是选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像株主动缩进阴影里的植物。地理图册被塞进课桌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习题集，封面上没有任何涂鸦，干净得像从未被触碰过。
整个初二下学期，她成了教室里最安静的存在。课间操时，她总留在座位上刷题，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午餐时，她会把面包带回教室，就着白开水慢慢啃，目光落在窗外被烈日晒得蔫蔫的香樟树上，能定住一整个午休。有次同桌无意间撞见她手腕上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问起时，她只淡淡说是不小心刮到的，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了那片刺目的颜色。
校服穿在身上越来越晃荡，领口空荡荡地贴着锁骨，像挂在衣架上。班里体检时，体重秤的数字让老师皱了眉，她却只是把体检表折得方方正正，塞进书包，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看别人的报告。有人说她是不是病了，有人说她好像突然长开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消失的重量里，藏着多少个失眠的夜，和被刻意咽下去的哽咽。
她对谁都很冷漠。同学借橡皮，她递过去，指尖不碰对方的手；老师提问，她站起来，声音平得像念课本；就连曾经最在意的物理成绩，拿到满分试卷时，也只是淡淡扫一眼，就塞进抽屉，仿佛那只是张废纸。简叙年偶尔会从她身边经过，有时和文科班的女生说笑，有时抱着篮球匆匆跑过，她的目光从不追随，像他只是块会移动的黑板擦。
七月的风带着毕业季的燥热，吹得人昏昏欲睡。期末考试前最后一个周末，戚念安走进了家理发店。镜子里的女孩留着及腰的长发，发梢还带着自然的卷，是简叙年曾经说过“像沾了阳光的海藻”的样子。她看着理发师举起剪刀，听着头发簌簌落下的声音，没有闭眼，也没有说话，直到镜子里出现个利落的短发姑娘——一刀切的齐耳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像突然换了张脸。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戚念安是第一个交卷的。她把笔放进笔袋，动作慢却稳，试卷叠得整整齐齐，连边角都对齐了。走出教室时，走廊里挤满了喧闹的人，有人在讨论考题，有人在约着暑假见面，她像条安静的鱼，从人群里穿过去。
楼梯口的转角，撞上了简叙年。
他还是穿着白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领口敞着两颗扣子，和记忆里的夏天一模一样。看到她的短发时，他明显愣了下，眼里闪过些什么，像被风吹乱的湖面，快得抓不住。
戚念安停下脚步，抬头看他。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她新剪的短发上镀了层金边。她的嘴角弯起个很轻的弧度，是这个学期以来，他第一次见她笑。
“简叙年，再见。”
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像在说“今天天真热”。
简叙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看着她转身离开，齐耳的短发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没有丝毫留恋。
他不知道，这句“再见”里藏着怎样的决绝。就像他不知道，她手腕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不知道她日渐消瘦的身体里藏着怎样的风暴，不知道那把剪掉的长发，被她装进了盒子，埋在了那棵再也不会一起去的银杏树下。
戚念安走出教学楼时，回头望了一眼。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打卷，蝉鸣聒噪得像要把空气烧起来，热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像在撕扯某个久远的夏天。她抬手摸了摸短发，指尖划过利落的发尾，像划开了一道过去与未来的界限。
风吹过操场，带着塑胶跑道被晒透的味道。她知道，有些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而那个叫简叙年的少年，和那个漫长而沉默的初二下学期，都被封进了记忆的试卷里，随着这场考试的结束，永远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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