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白得刺眼，把教学楼的影子压得很短。初三（3）班的毕业照拍摄现场，喧闹像被煮沸的水，有人在整理歪掉的领带，有人举着手机自拍。简叙年站在第三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钢笔——那是去年戚念安送他的，笔帽上还留着她的指温。
“再等等戚念安吧？”班主任拿着名单，眉头微微蹙着，“上周特意打电话请她回来的，说好了今天到。”
人群里起了点小小的骚动，有人小声议论“她还会来吗”，有人说“都快一年没见了”。简叙年的目光飘向校门口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空出了一块，风灌进去，凉飕飕的。摄影师调整着镜头，喊着“再等五分钟”，阳光晒得人后背发烫，蝉鸣聒噪得像要把空气烧起来。
就在快门准备按下的瞬间，有人突然喊了声“来了！”
简叙年猛地转头，看见戚念安站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松垮地挂在肩上，露出的锁骨像两道浅浅的沟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齐耳的短发比去年更短了些，贴在耳后，露出细瘦的手腕——那里缠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边缘渗出淡淡的黄，像朵开败的花。
她走得很慢，像怕踩碎地上的阳光，每一步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摇晃。班主任迎上去说了句什么，她只是轻轻点头，嘴角弯起的弧度比纸还薄。
“快站进来吧，就等你了。”班长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个位置。
戚念安没说话，安静地站到队伍最边缘，离简叙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风里的栀子花香，陌生得让人心慌。摄影师喊“看镜头”时，简叙年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看见她眨眼时睫毛颤得厉害，像濒死的蝶，看见她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快门按下的瞬间，他好像听见风里传来声极轻的叹息，像谁的心事碎了。
拍完照，人群很快散开。简叙年拨开同学追出去时，只看见戚念安走出校门的背影，校服外套的下摆空荡荡地晃着，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他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影子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阳光里。
晚自习的课桌上，手机震了第一下时，简叙年以为是垃圾消息。直到连续的震动把桌面敲出轻响，他才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戚念安”三个字，像根烧红的针，烫得他指尖发麻。
消息一条接一条涌进来，没有标点，字句颠三倒四，带着喘不上气的急促：
“老师打电话时 我犹豫了好久 还是想来看看”
“站在树下等的时候 好像看见去年的你 朝我跑过来 手里拿着冰汽水”
“手腕上的纱布换了很多次 每次都比上次更厚 他们说我在装病”
“我剪头发那天 理发师问我要不要留着做纪念 我说不用了 什么都留不住的”
“你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了 是我哪里不好吗 我改了”
“图书馆的位置空了 我去看过 你的竞赛题集被别人借走了”
“今天站在那里 好怕你看我 又好怕你不看我”
简叙年的手开始发抖，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他冲出教室，走廊的灯在身后次第熄灭，像被吞噬的回忆。天台的门虚掩着，风从缝隙里灌出来，带着六月特有的燥热，却吹得人骨头缝里发冷。
他拨通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像条没有尽头的隧道。
最后一条消息跳进来时，屏幕的光映着他发白的脸：
“简叙年 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风好大啊”
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喂。”她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挂在风里，随时会被吹走。
“戚念安！你在哪？！”简叙年的声音劈了叉，抓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你别做傻事！我马上过来！”
“我在天台啊。”她笑了一声，很轻，却带着碎玻璃的尖，“你看，月亮好圆，像去年荷花塘的荷叶。”
风声从听筒里灌进来，夹杂着她断断续续的呼吸。简叙年冲上楼梯，心脏撞得胸腔生疼，他想起她手腕上的纱布，想起她空荡荡的校服，想起她站在人群里的样子——原来她今天来，不是为了拍毕业照，是来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你等我！我马上到！”他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带着哭腔，“对不起……我错了……你等我好不好？”
“太晚了呀。”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像在说给风听，“我给你讲个秘密哦……其实我从来没报过文科班……我一直都在等你……可是你没来……”
“戚念安——！”
听筒里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长时间的忙音。
简叙年撞开天台的门时，只看见栏杆边空荡荡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只折断翅膀的鸟。手机落在地上，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最后那条消息的界面。
六月的风突然变得很冷，卷着远处的蝉鸣，像无数个被撕碎的夏天。简叙年瘫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终于知道，那个被老师劝回来拍毕业照的姑娘，那个站在人群边缘发抖的姑娘，那个在消息里诉说委屈的姑娘，用最决绝的方式，给了他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答案。
天台上的月光很亮，照亮了栏杆上的一道浅痕，像谁最后抓过的印记。风还在吹，带着手机屏幕最后的光，把那个未说完的“对不起”，吹散在了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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